她忽在空旷黑暗里轻盈笑出一声,清泠泠的,苦苦的,“谁快活呢?谁能得快活呢?要你能在旁人那里寻到快活,我大概就为你快活了。”
我伸手从背后摸了摸她的面,果然是湿漉漉的。
指掌冰凉。
我想,我这人就是这样,爱这个人,连她脸上的绒毛丝都得是为我长的,做我掌中珠,成我怀中珍宝,不需她为我的生存布谋忧心,醒睡不宁,她只需跟我说实情,然后随便做做她,嬉也好,闹也好,我都陪着她,给她一片晴日与霞光灿烂。
我本不爱这世界,只因她在的地方自带生气很有意思很漂亮美,自小牵着我,心给抻走了,姑且跟着去。
想,若有人如我,爱当比天高,恨也比海长,溢了满了发神经了,人或难忍,人或嗤笑,人或谩骂不休。何需人知我,何需天怜我,我认定了,看准了,独木之桥亦是桥,九死一生也能寻出路。
碧落黄泉,永远就是永远,差个线头都不是永远。
我作风如旧,我那无赖扯谎不打草稿的妻遂常撒泼抱着我的腿毫无形象坐地上哇哇大哭,“你就不能歇火两天吗?我不想当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能。
她也没机会当寡妇。
这孩儿,我自小呵养的,一起玩,骗我时,煞有其事;伤我时,果敢非凡;哭我时,肝肠寸断;怕我时,抱头鼠窜。可最爱,对我胡搅蛮缠。
我跟阴司鬼差仇结的大,你死我活,她常拖我后腿哭唧唧,“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不能翻过篇关起门谁不认识谁,和谈?”
我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变成只龙猫,塞进衣服里,摁住她脑袋,只说,“免谈!”
谁人抢我嘻嘻入酆都,谁人骗我嘻嘻下忘川,谁人将她安排给旁人做人情,谁人把我记忆挖空不敢让我记得她还……
这世界荒唐的很,我心不平也不安,闹的挫骨扬灰也至少给她仇报了恩还了,干干净净的,不拖泥带水,心才安宁。这大概就是我,血淋淋的,带来毁灭的。人常评我是疯子。许是吧。
我发疯起来她拦我不得,好在她这姑娘知道什么最能让我心软冷静,一时歇斯底里哭诉,“较这个真有什么意思,不想想,你死了要我怎么活……”
你死了要我怎么活……
她大概嚎的撕心裂肺,有八分真,似是真怨。以前我躲着不见她她最后也没怨我,只低头翁声说,公平了。现在倒总不堪我让她整日提心吊胆。
我凝看她,且勾唇无声发笑,这才哪儿跟哪儿。
这乖乖,似活得比老头儿健忘,似过的比神仙通透,终究还是只有我心比针眼小,一桩旧事,爱恨嗔痴,翻来覆去,在岁月长河里怎么都冲刷不完。索性几十年,看惯她只为我一人牵肠挂肚、两眼汪汪泪洒长河、嘘寒问暖,我心里也慢慢平复,尘埃落定,舒坦。
因为,这事儿到底是性子跟牛一样的她退步了。她不劝我,每次都顶着雷追着我要生死与共,不想着做那一个天涯长活,跟我一处,再没有谁一厢情愿。
有人说,先退步的爱的深一点。是这样吗?最好是。这样我看看自己,就约莫知道她爱我有多少。
至少也跟我一样。
再不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而不得。
这么一看,这世间哪还水深火热,美,且一日比一日美。
可惨,我这时大概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情。我爱这个人至深,哪还舍得让她再尝不了人间这个美,给她世间最好,没有我也没什么要命的不好。
这念头可恨,我在脑海狠狠掐断。
只看这么刁蛮一个娇憨姑娘,样貌还似跟我结婚那样,爱臭屁,以为自己能遮天可厉害,实则处处破绽,兼哭起来糟糕狼狈不值钱。可那眼睛却出奇水亮亮。
我细看,深看,发现里面只装着一个我,明亮亮的我,如黑夜里荆棘丛中披着满身皎洁月光的我,原是这么高大这么美。
我紧搂住她,别过头,眸似也温热。
远方天空响雷总酝酿劈斩,回首轻揩她珍珠般的眼泪,心头霍然轻松,如释重负,我温柔落吻。
这孩儿,到底是傻了点,抓着我袖子好像没谈过恋爱。
我笑,手指凌空一点,“乖乖,烤龙猫可不好吃,怀里躲好,待会给你追着雷打,咱劈朵烟花看着玩……”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