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刚卖出了一张画,正在记账。
今日的生意还不错。
“我就跟你说,肯定亏不了,”她得意?瞥了一眼枝芝,“等到时候来个大官来报恩,你就知道你老?板我的?英明神武了。”
正在把空缺位置挂上新画的枝芝闻言噗嗤一笑。
“行行行,我等着看老?板你的?英明神武。”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夫人,不知道她原来可以这样笑着。看来离开了丞相?府,也不是什么坏事。
几乎是她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就觉着一阵冷意?从不远处传来,引得她立刻看了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吓得她手一抖,原本正要挂起的?画卷,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大……大人……”因?为太?过慌张,加上离开丞相?府太?久,她一时间竟然忘了要怎么行礼,手足无?措之间差点跪下来。
好在自?始至终男人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直直地盯着不远处柜台处的?女人看。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男人只觉着自?己静止的?时间,在这一刻终于开始了重新的?流转,连胸腔处的?心脏,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跳动。
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自?己之前,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
为什么?这个人会让他有这样的?心情??先前所有不重要的?猜想,似乎都已经不攻自?破。
而另一边的?姜芜,放在桌上的?手指都蜷缩在了一起。她想过两人会见面的?,毕竟楚凌定然知道自?己是他先前的?夫人,是他孩子?的?母亲。
某些时候的?见面,许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没想到对方会招呼都没有地直接上门?。
身体有一瞬间的?紧张,只是姜芜很快就压制下去了。没关系的?,他现在已经没有记忆了,这么想着,她绕过柜台,微微弯腰,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大人。”
声音平和?,但又?带着两分惶恐,似乎是在害怕自?己。
这很正常,楚凌见过的?人里,几乎都是怕他的?,但是莫名地,他并不希望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男人已经掩饰好了方才的?失态,那汹涌的?陌生情?感?,被?他若无?其事地压抑了下去。
“不用多?礼。”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娶这个人,许是当年的?自?己,也是现在这般的?心情?,毕竟他这位前夫人,确实生得貌美。
是因?为多?年的?相?处磨灭了这样的?感?情?,而后因?为自?己的?失忆,又?再次重新经历了吗?楚凌心里划过这样的?猜想了,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分毫。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自?己了。
年轻的?时候,可以为这片刻的?冲动就不管不顾,但是如今的?他,并不需要这样让自?己变得脆弱的?情?感?。
楚凌的?目光稍稍扫过一眼满墙的?字画,便收回了视线。
“五日后,是念茵的?生辰,你也来府中聚一聚。”
男人威严的?声音里,带着以往不曾对她有过的?冷淡,和?上位者习惯性地命令。虽然内容让姜芜吓了一跳,但这完全陌生的?语气,倒是让她放心了不少。
只是她还是想要拒绝:“可是,念茵的?生辰,应该和?国公夫人一起,我就不用去了。”
楚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母亲不喜欢自?己之前的?夫人,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他淡淡开口?,“我们已经和?离了,不会有人为难你。你来,念茵应该会高兴的?。”
姜芜因?为他的?话,微微一愣,她抬头看过去,有些惊讶他做这个只是想让念茵高兴。她想起自?己先前因?为错乱的?记忆,而把念茵的?生辰,记成了明珠的?那天。
在确定没有在楚凌的?眼里看到其他的?情?绪,她权衡了一番后终于应下了:“我知道了。”
得了回应,按理说楚凌就该走了,可他莫名地没有动作,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尴尬,还是姜芜先反应过来,忙请他坐下。
店铺很是狭小,男人这么往中间一坐,仿佛就已经将整个屋子?堵得严严实实。楚凌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脚步像是什么牵绊住了一般,想多?停留一些时间。
那个丫鬟为他端上了茶就退去了一边,而另一个人就不用说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要靠近的?意?思。那眼里更是没有弃妇的?幽怨,亦或是希望自?己回心转意?的?希冀之类的?。
他们之间,生疏得不像是做过夫妻的?人,也很难想象也许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关系。
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不知道为何,这个词在心中划过时,男人的?心口?与身体,都蓦然一热,这屋子?里都是墨的?味道,他却能精准捕捉到另一种、应该是属于这个女人的?淡香,欲盖弥彰一般,他随意?拿过手边的?一本诗集翻了两页。
姜芜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
她有些不明白,这种事情?,楚凌明明吩咐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他却是亲自?来了,如今更是赖在这里不走。也许是因?为想见见让两个孩子?如此在意?的?母亲吧?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父亲,”
几人一同看过去,姜芜在看到楚烨的?时候,不着痕迹松口?气。
应该是下人去通风报信的?,不仅仅是姜芜想到了,楚凌也同样如此,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诗集,向外面走去。
“父亲怎么在此?”
“来说两句话,”楚凌淡淡的?目光瞥了一眼儿子?额头上的?汗珠,语气不明,“既是碰着了,便一同回府吧。”
楚烨自?然是应下了,跟在楚凌的?后边时,趁着楚凌没有注意?,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姜芜冲他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跟着一同去了。
父子?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俱是沉默了许久,楚烨还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来了母亲这里,唯恐生出?什么事端,正忐忑不安时,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以往对你母亲不好吗?”
“什么?”楚烨被?问得一愣。
楚凌神色淡然:“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怕我对你母亲做什么吗?”
“不……”楚烨一时间倒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楚凌看着他的?神情?,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了头。
“行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与自?己先前这位夫人的?相?处,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
***
说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事实上,五这个数字,却像是在楚凌的?心中生了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想起,夹杂着莫名的?期待与雀跃。
甚至每日晨起在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心中将那个数字默默地减一,就这么终于到了念茵的?生辰。
这天楚凌在选择衣物时,罕见地多?停留了好一会儿,他平日里不是在意?外表穿着的?人,所以连下人都偷偷摸摸地瞄了他一眼。
却只见他们的?大人似是苦恼地挑选了好一阵。
楚凌想起上次见姜芜的?时候,自?己穿着官服,奔波了一整日,又?从国公夫人那里出?来的?,精神很是不济。
他莫名地不满。
想要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好一点,想要在她眼里好看一点,就像是……求偶的?本能似得。
意?识到这一点时,楚凌选好衣物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这样不好,也很不正常,他意?识到了。倒是下人,没注意?到他的?不妥,还过来问了一句:“大人要这件吗?”
像是烫手一般,楚凌将那件扔去了一边,随意?选了一件。可就在下人要为他更衣的?时候,神差鬼使般的?,他又?指向方才选的?那件。
“换那个。”
不解其意?的?下人也还是照做了。
楚凌若无?其事地看向另一边,也不是专门?为她穿得,他想着。
***
姜芜来得不早不晚,她刚到,与楚凌请过安,国公夫人也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国公夫人对她虽然依然有不满,但顾虑颇多?,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
看得出?来,念茵倒是开心的?,她唯一的?遗憾是明珠姐姐没有来,明珠说什么也不愿意?跟这一大家子?一同吃饭,只是松了她生辰礼物。
落座的?时候,姜芜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在楚凌旁边。
她犹豫了一下才坐下,好在另一边就是念茵,她的?注意?力便一直在女儿身上,并没有关注旁边的?楚凌。
楚凌看了一眼因?为女人尽量往另一边靠拢,而生出?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除了最初的?问安后,没有与自?己说一句话,没有看自?己一眼。
他从晨起开始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跌到了谷底。烦躁,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回响着。
“看看我,看看我。”
好像是在向这个女人哀求,那明明不是自?己的?意?愿,楚凌因?为这个无?比烦躁,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突然夹了一块莲藕,放到姜芜的?碗中。
这个动作终于让姜芜愣住了,停下了与念茵的?悄悄话,虽然没有直接看自?己,视线却确确实实往这边倾斜了一番。
楚凌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不要光顾着说话。”
是嫌自?己话太?多?了吗?姜芜便不再多?言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要拿碗里这片藕夹怎么办。好在念茵的?筷子?突然伸过来,将藕夹夹走了。
“父亲,”她笑,“你忘了?母亲不爱吃这个。”
楚凌抿抿唇,半晌,才说自?己是忘了。也不再有类似的?举动了。
姜芜用过膳就告辞了,她一走,国公夫人就又?开始说让他娶妻的?事情?。
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愣愣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原本是这样的?,可也不知道是国公夫人那句话惹到了他,安静的?男人突然吼了一声:“别说了!”
那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接下来就见楚凌从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比起怒吼,更像是人突然之间的?情?绪失控,国公夫人的?怒气,是在看到自?己儿子?通红的?眼眶时,全然消散的?。
男人那眼里的?迷茫刺痛了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委屈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克制什么。
楚凌也在下一刻回了神,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活到现在了,怎么连情?绪都无?法控制!可那一瞬间,他确实是……难过得像是要死掉了。
***
无?法控制的?不仅仅是情?绪,还有对那个人的?在意?。
楚凌总是会一次次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那间字画店铺,并不停留,只是从会掀起轿帘看上一眼。哪怕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想象着她此刻正坐在店铺之中,他的?心也会安定不少。
这次是例外,他看到了姜芜正在跟一名男子?说话。
那男子?他有些印象,今年的?新科榜眼,朝中不少大臣对他都是寄予厚望。此刻两人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女人脸上满是笑意?。
她明明……从来不会这样对自?己笑的?。
楚凌的?心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那火愈烧愈旺,愈烧愈旺,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烧得全无?才肯罢休一样。等楚凌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下了马车向那边走过去了。
男子?看到楚凌面上的?表情?一变,马上行礼。姜芜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