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放了盐水、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就放在一个白底红花的大搪瓷圆盘里，随便抓着吃的。谁知，小山样的一大圆盘炒瓜子，她还没吃几颗，很快就一扫光了，都钻进了下面几个小的衣服口袋、裤子口袋里了！特别是，梦桑的几个袋袋，鼓得就像块撑爆了的鸡嗉子！

妈妈见了，训他们不能太自私，只拿自己该拿的，给别人也留点。弟弟妹妹都笑嘻嘻地点头称是。结果，下次，装满炒瓜子的大圆盘子还是很快见底，还是飞快进了弟弟妹妹各自的小口袋。

于是，妈妈每次把炒瓜子在大圆盘里，用锅铲分成大致的六小堆，每人一小堆。她的那份炒瓜子，才有了保证。

所以，这么些年来，她对妈妈的印象，不全是不好。妈妈，还是比较讲公道的。而且，她还特别佩服妈妈胆大、不怕人这点。

妈妈敢和薄一苇妈妈，全连最厉害的女人，斗狠。

不只是她，家里几个娃娃，哈马斯是不怕爸爸，怕妈妈。

可她自己也不知为啥？她从心里，和妈妈，亲不起来。

小小的她，早早的，又煮饭，又洗衣的。哪个小孩子天生喜欢干活？！在她心里，外婆比妈妈亲，亲得多。

在四川的近四年里，外婆从来没骂过打过她！外婆把她当心肝，当宝。

她在五小队时，和毛娃子、菊秀、谭妹崽他们，玩得吃饭都要外婆喊舅舅找的，别说，干活了！

来这里后，挨骂就不说了。光她挨打，都三次了！

这三次挨打，每一次，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挨打，是因为她骗妹妹梦桑喝尿。

可她为啥会骗梦桑喝自己的尿？！那是她没办法，忍无可忍啊！她和萧梦桑积怨太深，没办法呀！

那是她刚从四川来连队那年，爸妈把两个小的送到托儿所，把她和大妹妹梦桑放了羊，她脖子上挂着一把钥匙，领着妹妹，每天和连里三五成群没上学的孩子，遍连队地疯跑疯玩。俱乐部，小商店附近，菜地附近，库房附近，马号附近，两条小公路，沙枣林，大公路，麦场旁边的苜蓿地，到处都有她们的小身影。

梦桑虽然比她小一岁九个月，个头只到她的眼睛，却比她凶多了。

梦桑对她从来不叫姐姐，还经常和她为颗糖，为把瓜子，妹妹自己的吃完了，就想要她的，甚至抢她的！她不愿意，就只能吵嘴打架，两人的脸上、手背上，时常都有对方指甲的抓痕，而她的脸上、手背上的细口子比梦桑的还密。

妈妈见了就要瞪眼骂她们不准打架，再打架要让妈妈看到，就都挨打！

妹妹时常拖腔拖调地学她的四川腔，甚至走路时，也非要抢在她前面走！她和妹妹，互相都很讨厌对方。刚开始，她和妹妹还在同一个群的小孩子堆里玩，没几天，就各玩各地，纷纷加入了自己的小群。

一次，几群小孩子从子校旁由几棵沙枣树青藤构成的天然屏障缝隙里，钻进菜地去偷摘西红柿。正当大家嘴里脸上都快乐幸福，糊着红红的酸酸甜甜的西红柿汁液，手里、怀里抱着胜利果实准备开溜时，被菜地班的刀疤叔叔看见了！刀疤叔叔，是上海人，个子不高，左前额上有一块指肚大、刀把样的肉红色伤疤。

“小赤佬，哈马斯放下西红柿！小赤佬，看你们一个个往哪里跑！”刀疤叔叔涨红脸，大喊着，从绿绿的韭菜地那边追来。

孩子们惊叫着，撒丫子往外跑！一个个红的，半青半黄的西红柿，“扑嗵扑嗵”地，随跑随掉。

有的用衣襟兜着战利品，顺利地钻出了菜地；有的和刀疤叔叔撞个满怀，怀里的西红柿“哗啦啦”地滚落一地，刀疤叔叔揪着他们的耳朵，骂了几句就放开了。

接着，刀疤叔叔从菜地的大栅栏门跑出去，要逮更多的漏网之鱼！

萧梦迪捂着两个裤兜里的四个西红柿，飞奔到自家门口，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准备打开门，听得身后“踢踢踏踏”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她扭头一看，隔壁的薄一苇、大弟蚊子，各抱着自己衣摆里的一大兜西红柿，满脸汗津津红扑扑地，飞奔而来！后面，追着气喘吁吁、横眉倒竖的刀疤叔叔，大叫：“小赤佬，看你们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