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道:“姚安?”。船工竟直呼其名。
李愚道:“正是。”
船工道:“此事不难,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送到了,我听说那日彭金攻城,被新来滁州的李记室射伤,想必就是你了?”。
李愚道:“说来惭愧,在下箭术未精,那天没能将他射死”。船工应该是送李愚和唐展去寿州的时候,有留意到过李愚的穿云弓,所以,李愚并没有觉得奇怪。
船工道:“彭金军的鹤翼阵,攻守兼备,确实难以捍动,若不是气骄轻敌,纵骑兵抄掠民居,导致阵型散乱,根本无机可乘!”。
一个船工怎能有这样的见识,此人必从过军,而且熟悉战阵,李愚不免对其经历好奇起来。
李愚请教道:“若是野战对阵,如何破解鹤翼阵呢?”。
船工眼中放出一种光来,随即收敛,道:“战阵在于军种配合,并在战场局部,形成以多敌少的优势,再根据形势变化做出及时的调整,但前提是两军实力相当。若以现在滁州城的兵力,与彭金军城外作战,无论怎么布阵也无济于事!”。
李愚还想再问的时候,那船工终结了关于战阵的话题,道:“我不喜欢纸上谈兵,没什么意义!信我必定会亲手交到姚安手中,既是为了淮南安危,匹夫有责,我不会收你的报酬!”。
李愚将信交给船工,心里感觉特别踏实,虽然船工没收银锭,但却胜过买了巨额保险,千金一诺,使命必达。
唐展问道,“船工大哥,滁州往金陵水势如何?”
船工道,“我平日只在淮水上航渡,据我所知,滁州去金陵水路有两条,一是从淮水东下,入大运河南段邗沟渠到扬州的长江段,再溯水西行二百里可到金陵,二是从清流河东南入滁河,再从滁河支流经夹江口,入长江,对岸就是金陵,但此路狭窄,只可容小舟通行!”。
唐展道:“船工大哥只在淮水摆渡,如今淮北遭了兵灾,又有黄觉贼军占着濠州,这里应该也没什么生意。那为何不去清流河上渡人呢,滁州金陵往来频繁,生意肯定好过这里啊!”
船工道:“我在淮水航渡,不是为了生计”。
唐展更是觉得奇怪了,“所谓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三苦之首,不是为了生计,每日在此,图个什么呢?”
船工道:“人觉苦,我不觉得苦!”。
李愚道:“上次未曾拜闻,不知船工大哥尊姓大名!”。
船工道:“敝姓杜,一介船夫,何必知名呢!”。
“杜海?难道是十年前滁州的行军司马杜海?”,李愚想起在文书阁中看过的一本册子—-《滁州府历年官职人员名册》,其中就有杜海的名字。
“正是在下!”船工道。
“杜海杜司马?十年前忽然辞官,后来就不知所踪,原来一直在淮水上撑船!”,唐展愰然道。
李愚接着问道:“方才听您吹的曲子可是《朝露行》?”。
船工掀起雨笠,看着李愚,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回道:“正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人哼唱过。”李愚道。
“谁哼唱的?”,杜海抓着李愚的肩膀,十分急切,力道未免有点过大。“何处听得此曲?”
李愚道:“唱给我听的人说,十年前,一位路过滁州的齐地女子唱的。”
杜姓船工犀利的眼神,变得黯然,喃喃道:“世间居然还有其他人记得此曲!”。
李愚道:“可惜她只记得旋律,不记得歌词了,您知道吗?”
船工道:“当然知道!”
李愚道:“能告诉我吗?”
船工没有回答,却反问:“哼唱你听的,是那天淮水之滨,来接你的女子吧?”
“是的”,李愚道。
原来,杜海是莱州即墨人,壮年从军,四处征战,十年前,淮南庐州军叛乱,杜海被派来平叛,在滁州任行军司马。远在莱州的妻子殷氏,不畏艰辛,千里赴滁寻夫。
等殷氏到滁州时,得知杜海领兵在庐州被叛军围困,全军覆没。殷氏在苦等了数月之后,彻底绝望,据说,是投淮水自尽了。
脱险逃回滁州后的杜海,得知噩耗,痛不欲生,后悔莫及,心灰意冷,看破尘世,遂辞去官职,每日在这淮水之上摆渡。
杜海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每日在此撑船?”。
李愚点了点头。
“因为我在等我的妻子,只要我每日在渡口,她只要来,就能找到我!”。
“可是……”唐展的话还没说完。
“没有人亲眼看到她投水,所以我愿意等,不管多久。”杜海十分平静的说着,然后面露婉惜道:“如果当年,我早几日回滁州,我们就能相见的!或者我从来就没离开莱州”。杜海像是沉浸在某一段回忆之中。
纵是铁石心肠,也未免动容,杜海望向淮水,怅然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朝露行》,我没有你想要的歌词”。
说完,驾舟而去,消失在了茫茫水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