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过山中夜景,也确认了图纸,又和妇人相谈小刻,入亥时,才下了山。
冰气四溢的营帐中,灯火依然明亮如初,妇人收好械图,弓着腰,雪白衣襟轻拂着案面,正清理案上乱物。
“刚回来,这不省心的就找来了。”
一道灰沉的身影从帐外信步如归地走进,话声微斥又无奈。
妇人闻言转身,不由皱了下眉:“说你自己还是说儿子呢?”
萧侯板着一张脸,走近了又隔着两步,怪问道:“我有什么叫你不省心的?”
“哼,”妇人冷笑一声,转身继续收拾书案,口头没有好气,“有的人啊,就是做苦活的命,早年给人打仗,老了还给人卖命,别人倒好,一边享受,一边猜疑,儿子都不放过…”
“榕娘,”萧侯轻喝一声,止住对方话头,“慎言。”
榕娘停下忙碌的手,转过身,白纱如云烟,也飘然一荡:“慎言,慎行,除了这两句,你还会说什么……幸而我‘死’得早,不用跟你一道,活在一人之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侯知道对方脾气如此,早已习惯,江湖人自有傲气,不甘人下,随心所欲,哪怕那个一人是天子,都不曾放进眼里。
见其哑口无言,呆然站立,榕娘又软了心肠,抬手去,把人拉近。
萧侯身体一僵,竟有些腼腆,半扭半捏地任着对方拉着打量。
榕娘细看两眼,见对方脸上脖子上都是粗汗,还有似蚊虫咬的红点,她翻个白眼,嘲讽道:“这么热的天,还学人偷听,也不知道蚊子怎么看上的你,皮糙肉厚,怕是饥不择食了。”
“哎呀,说这些作甚。”
对方还在伸手翻着衣襟,萧侯不由又“哎呀”两下,倒像个害羞的姑娘家。
榕娘一抹偷笑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来,倒了倒,才揭开,给对方的脖和脸都涂抹上药。
“你当真要给他们?”
“那是自然,我都答应了。”
“你怎么能答应呢?”
“我怎么不答应呢,”榕娘一边说着,手也不停,一直给对方搽着药,“你不帮,我也不帮,那儿子岂不真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了。”
“我怎么不疼他,我是怕他惹出祸来。”萧侯叹气。
榕娘却一针见血:“那也没见你出来拦着呀?你又是怎么想的?”
萧侯似被她戳中心事,稍拂开对方的手:“我是想收回南境……当年是西疆进犯,我等与之胶战不下,腾不出手来,这才令圣上痛失南边,现下…”
“现下怎么呢?”榕娘半仰着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她的眼里总藏着不一般的慧光,“你常说萧家要谨言慎行,而什么是谨言,什么又是慎行?”
见对方眼中不明,榕娘收了药,转身放至案上:“你向着南境,他会觉得你势盛不可控,你不收南境,他会觉得你拿势自恃,不信任你的人,总有理由能不信你,再放大地去猜疑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说着,榕娘转身,眼中有冰冷的理智:“你只想安安分分当个侯爷,还要能保住儿子……那就只有去改变那个位置上的人。”
萧侯张嘴,想制止对方的祸从口出,然而没有十足的气支持他发出半点声响来,只是微启双唇,半晌未合。
榕娘顿了顿,放松口气道:“听说江老人择了太子,我也曾见过那孩子,是个纯善人儿,也正因如此,座上那位才会如此频繁调遣你们父子二人,否则……就凭太子那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性子,怎么驾驭得住萧家,和萧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