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神色淡然,接过酒盏。
或许他明白,自己其实没有选择,嫉贤妒能的孟吉不会允许他留在世上。
或许他如孟吉所预料的那样,只为了一个孝义之空名,愚蠢到甘愿自我毁灭。
狱卒哐当一声打开牢门,告诉文淑可以走了的时候,文淑心里已经泛起了不详的预感。
当他回到家中,看到粉雕玉琢的孙儿已经躺在小小的灵柩里,还是禁不住五内俱焚,恸哭失声。
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磅礴大雨化作了纷飞的雪花,顷刻间,咸阳全城皆白,仿佛是上苍在为文玉的陨落悲哀垂泪。
“玉树埋尘,不亦惜乎!”
皇帝望着阴郁天空下,皑皑白雪完全覆盖了尚未修缮完成的宫阙,他拢拢身上的白狐裘,忽然心生感慨。
“陛下,寒者,邪也。此乃奸佞扰乱圣心之兆。”年迈的老奉常劝道。
此时身佩金印紫绶的孟吉正兴致昂扬地走来,皇帝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不是为自己寻来了足以消遣解闷的好玩物事,便是寻到了世间最灿若莲花又温柔如水的吴越歌姬。
“奉常多虑了。”
随意敷衍他一句,天子的衮服便与孟吉的紫袍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城中的大雪很快停了,有人说,是死去的文玉在天有灵,不愿因他为世间再添纷扰。
只剩下西山上白雪仍在飘飞,这座埋葬着数位英明先帝的灵秀之山,为寒冷的冰雪所笼罩,一连持续整整四十九日。
*
从漫长的追忆里回过神来,老皇帝一时分不清当年的事是否和梦中所见一样。
“来人。”
老皇帝召来一个心腹宦官,让他前去临川文氏慰问文淑,兼吊唁文玉。
内侍称诺而去,看着眼前依然在皱眉苦思的太医令,老皇帝摆了摆手,寝殿里侍奉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朕,还有多长时间?”
只剩下他与林樾两人时,老皇帝忍住咳嗽,凝视着面前一贯忠厚质朴的太医令。
“启禀陛下,此病蹊跷,恕臣……不敢妄言!”
在皇帝审视的目光下,林樾不敢说谎,也不敢再看皇帝的表情。
久久没听见皇帝说话,他心里惴惴不安。
嘴唇翕动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为自己一博生机。
“近日西山之上忽起大雾,城中传言说是山上有神人降世。据古籍所载,百年前咸阳城中曾有一孝子,为重病缠身的父亲上山求药,遇仙人赠他五色灵芝,其父服下后,果然重病全消,身体康健,而后百岁方卒。”
“哦?此事可信乎?”一丝光亮从老皇帝晦暗的眼眸里升起,没有人能禁住长命百岁的诱惑,尤其是这位坐享天下的帝王。
“启禀陛下,据本草经所载,灵芝有青、赤、黄、白、黑五色,分别入肝、心、脾、肺、肾五经,皆可调理脏腑、延年益寿。若一株灵芝五色兼有,自非凡品,或许真能医治百病。”
“好!好!”
老皇帝颓丧的脸上再次焕发出生机,唤来内侍。
“传朕旨意,令九位皇子即刻入西山,寻五色灵芝!”
*
咸阳城外,天朗气清,行道树整齐地排列成行,古老的直道上人来人往。
垂杨影里,一辆寻常的马车停在路边修整。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青色窄袖劲装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神采奕奕。
墨色长发被青玉发冠束起,其面如玉,其眉如剑,其目如星,眉峰间掩不住的英气逼人,眼波流转里深藏着聪明才气。
这个俊秀风流的年轻男子,便是活跃在三辅一带的神秘游侠长清。
长清下了马车,立刻转身去搀扶一位白衣少女。
少女名唤阳。
几日前,长清的忘年交苍松子将她托付给自己,嘱咐长清带她去壮游这广阔的山河,经历人世的悲欢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