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就是感情。”
“我想要的是持久的感情。”
他说:“可你注定无法拥有。”
“等有了,再说吧。”
施亦难玩味地笑着,倚靠在栅栏上,懒懒地掀开眼皮。
“你现在对我拥有持久的感情了吗?”
“连人类这种用有感情的动物都无法控制自己对一个人,一个事物拥有持久而绵长的感情。”他笑着,“连感情都不曾拥有的神,又如何能做到这点?”
“你从我身上拿走的那一部分注定无法持久。”最后,他如同大题的总结,说。
那道虚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趴在栅栏上,如同一只睡完了午觉的猫,用冰凉的手去够地上一摇一晃的野花野草。
栅栏的另一边是丛丛的玫瑰与灌木,还有些不知名的花树,都被园丁修剪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
放眼望去,如同迷宫般回环往复,时不时有鸟儿落在那些花树伸出的枝丫上,蹦跳几下叫嚷几声,又飞走了。
有只有着灰褐色羽毛的鸟儿落在栅栏与灌木间的草地上,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着祂。
祂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神”一鸟的视线刚一触及,那鸟的眼珠子猛地一转,抽搐着瘫死在地上再也没动过一下。
“你看,它死了。”
祂声音懒洋洋的,像个孩子因为无知而对死亡产生冷漠般,那声音带着毫不见怪的语气。
施亦难只淡淡瞟了那只鸟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他的目光游走在花木间的小道上,一路向前,直至他目光可及的尽头,才一点一点如同漫步般回来。
栅栏四周的玫瑰叶片低垂,花枝也在轻微地颤动着,其中一节枝上盛放的玫瑰的花瓣如同落雨般坠落下来,那花瓣红得血,幽幽地随着风下坠,接触到了草地上,便又安安稳稳地躺着了。
他看向身边的“神仙”,那“神仙”却正好也瞧着他,见他回过头来,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了,早已忘记了他的视线对人类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
等他反应过来睁开眼,看到的是对方含笑的眼,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祂,眸光之下,眼角薄薄的红,那片红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风一般。
他轻笑一声,缓缓舒出一口气。
轻而疾的笑声,比风还轻。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
施亦难把手机打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人——姑姑。
他接通了电话。
“神仙”就站在旁边,望着他的背影,祂看得那么认真,仿佛要把背盯穿。
良久,祂把头转回来,那带着迷离目光一点一点从他身上移开,眼眸盯着那只灰褐色的鸟,微微动了动食指。
那如血般的花瓣被莫名吹起的风卷起来,落在鸟儿的身上,继而随风而去。
那鸟儿也不见了。
祂盯着自己的手,神色复杂地看向身边的人。
施亦难没有看祂,只是有些严肃地皱着眉,一边往原路走去,他仿佛察觉到了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经意瞟来,看向那道虚影,嘴角微微勾起来,笑了笑。
祂也笑着,按捺着心脏的微颤,垂首敛眸。
施亦难看了祂一眼,便大步往外走去。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云霄,打破了夏日午后的这份宁静安逸。
手术室外的灯灭了。
谢周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
她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身边的年轻人,年轻人侧耳倾听着。
半晌,他退开几步,微微鞠了一躬。
谢周咧了咧嘴,歪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施亦难。
“过来。”
她的声音近乎耳语,手指轻微动着。
施亦难俯身侧耳。
“我留了东西给你。”她笑了笑,“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他同样轻声回应。
“倾故。”
“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你放过望帝好不好。”
“帮我救救他。”她的眼神开始迷离,似乎无了聚焦,“他有危险,救救他。”
“算我求你,好不好?”
她的意识此时胡乱到了极点,已经完全分不清楚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呼吸渐渐冷淡下去,若即若离。
“求你……救他……”
呼吸极为短暂地一顿,变得急促起来。
她眼睛迷迷糊糊,混沌不清,可她还是想着要保护那个孩子,像极了人临终前放不开执念,生不如死。
施亦难垂眸,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毕竟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无法跨越时间的屏障,就算他像曾经那样去到那里,两方时间也是静止不动的。
他无能为力,只能冷眼旁观。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对这个垂死挣扎的老人说些什么,告诉她吗?人在死前被告知执念无法实现,会是怎么一种感觉?
他不知道,也想不出,只是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他想说,抱歉,我做不到。
但始终无法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周的生命体征如有若无。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嘴里喃喃地吐字。
施亦难不知道她在混乱不堪的意识中看到了什么,只是一抬头就看见了仪器上不断趋于平缓,濒临成平静的直线,却又一次次跃起的曲折。
人的生命就是那么的神奇。
他身边的人不知在何时都已经退出病房去。
身边那道虚影若隐若现。
施亦难合眼垂首。
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搭在他的脑袋上。
明明医生都说了就不回来了,可她还是抓着那即刻会断的绳索把自己捆在这具躯壳上。
“神仙”很不理解。
为什么人能为了自己爱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祂是真的很好奇。
施亦难也同样好奇。
祂蹲下来缓缓扣住了施亦难的手,贴在自己耳边。
一片杂乱的声音传入脑中,有恐惧的,有哭泣的,有欣喜的,有悲伤的,有无措的,什么样的语气都有,那些情绪夹杂着话语传入脑中。
他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很快,如同机器调节好了般,一段清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是谢周的声音。
“倾故。”
“亦难。”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里这么黑?”
施亦难心脏猛地抽搐。
“晨晨……”
“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奶糖。”
“别吃太多了,蛀牙。”
“你怎么不吃了……”
“你去哪儿了啊……”
她脑海中的时间顺序一次一次错乱。
可她依旧记得那些孩子的名字和面孔,甚至是喜好。
“望帝……”
“小心。”
“小心……”
“别过去。”
“小心……”
“千秋……万代……”
他在那段声音里听到了许许多多的名字,她似乎在回忆,从这段跳到那一段。从那段跳到这段。
“我这是要死了吗?”
“可……望帝……”
“我还不能死。”
“倾故……”
“你救救他好不好?”
“你在吗?”
施亦难呼吸一滞,甩开了祂的手。
“这是……”他的呼吸有些艰难。
“可以算是……”“神仙”琢磨了一下说辞,“心声?”
他垂下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神仙”淡淡地说。
祂极轻地叹了口气,仿佛退步妥协。
“我可以告诉你,方法是有的。”
施亦难抬头看了眼他。
“她活不久了,哪怕苟延残喘也待不了那么久。”“神仙”声音有些哑,“如果你想答应她,也是可以的。”
“选择权在你,小家伙。”
祂还是心软了。
施亦难回过头去,握住了那只苍老冰凉的手。
“好。”
“奶奶。”
“我答应你。”
尽我所能,护他平安。
曾经他对那个垂死的警察说过同样的话。
许多年后,他对他的奶奶也说出来同样的话。
很可笑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那么认真。
“神仙”垂眸看着他,闭了闭眼。
祂不明白人类所说的感情,只觉得心情复杂,有一种不得不放手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