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就要说出口了。
格温想起自己决定加入腕带乐队的契机。那天是弗拉什先和鲁索起的争执,争执内容恰巧是她为何可以坚定地成为义警支持者。彼时鲁索在整支乐队还未扬帆起始前就为义警所坚守之正义仗义执言,现在她却烧掉了曾经反复修改、珍视至极的腕带,到底是什么让捍卫者退让,雄辩者噤声,坚定者彷徨?
自己辜负了她的期待。格温想。
况且如果蜘蛛侠的身份为人了解的代价就是不幸,那她宁愿不被了解。她不能再多牺牲一个朋友,也不确定如果这件事真的再发生,她会不会把那些凶手全都亲手杀掉,迈尔斯再也拦不住她?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鲁索察觉到对方的敷衍意向,她对格温的敷衍简直太熟悉了,乐队排练的每次迟到、演出前花掉的妆和东拼西凑的怪衣服、甚至听证会消失无踪之前格温都是这副只会抱歉一句然后搬出蹩脚理由的死样子,鼓手不爱讲实话已经成了她们默认习以为常的事,可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也习以为常,“《声名狼藉》的初稿是我写的,可以说义警主题是我音乐创作的全部。可如今我的创作初衷动摇了,我不确定义警是否真如理想中那样可信,他们是否还是正义的?我想不通,碰不了键盘也拿不起笔。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请你务必告诉我。”
“我要走了。”
“走哪去,再去随地找个别的乐队把他们闹得人仰马翻还是去翻垃圾桶舔酸奶盖?”斯图尔特反应超快,差点把那件夹克从格温身上揪下来,说话还带着巨大的鼻音,转过头劝鲁索,“她现在脑子一会儿好使一会儿不好使的,逼急了又疯了怎么办?”鼓手变成猴儿跟观众抢饭吃的场面太深入人心,她们找人也筋疲力尽,总之她耿耿于怀,不想把人吓跑了又得重复一遍上述过程,“给她一点时间。”她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洗衣机过了三遍水,进入了最后的脱水环节。滚筒转出了高速的细鸣,如同肚子里塞了一万只奔跑的仓鼠。潮湿的床单被套像被搅打的面团突突地拍在筒壁,她们就在拍打声中默契地搁置了未决的责难,陆续登录上了腕带乐队的其他账号。
斯图尔特担心的其实没错,作为赞助资金账户的前管理者,她了解乐队停止活动后放了多少演出的鸽子,有多少违约金要交、和合同方有多少皮要扯,这才是她在乎那些账号密码的原因。神秘客不仅给纽约市政戳了个洞,也把她们的小乐队戳了个大洞,她们也有自己的烂摊子要面对,诸多纷繁杂事务都因洞而生从中源源不断漏下来,临近成年的少女只能一夜长大变成商业老手和法律斗士,倾其所能绞尽脑汁去填。
格温最后一个输入的是乐队邮箱密码。
斯图尔特捂住眼睛:“不敢看,肯定都是合作方控告我们乐队拒绝履约缺席演出的起诉书,”可她等了十几秒都没听到另二人的反应,又把手指分开一条缝,“……很多吗?被骂得有多惨?要赔多少钱?”
“不知道,”鲁索盯着收件箱跳出来的邮件,感觉呼吸都停止了,“还没看到。”她们没来得及一封封审阅陈积邮件的标题,这十几秒内她只顾着读那封被随机点开的正文内容了。
“才一封就够把我们告破产了吧,”斯图尔特叨叨,“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得解散,解散就不用赔了……”
“斯图,”鲁索叫停了叽叽喳喳的伙伴,“我们被签约了。”
“什么,什么意思?”
鲁索把发件人的邮箱又看了一遍,的确是公司官方后缀而非钓鱼邮件:“……是索尼唱片。还记得我们寄出去的录音室专辑吗?”
准确而言,那是一封签约意向书。发送时间是听证会当日下午,根据同城快递时间推算,唱片公司几乎是在收到她们光碟的前后脚就做出了签约的决定。
“那个时候听证会还没结束。”
这不是一封冲着腕带乐队的悲剧噱头前来收割热度的意向函。甚至比乐队因为网络上的自发翻唱纪念活动而提升知名度还要早。早到幻象还未被戳破,超级反派没有显露真容,袭击尚未开始,琼也还活着。有人真的单纯因听到了她们的音乐当即掷出了筹码。她们的专辑激荡出水花,包溢着欣赏之情的offer静静地躺在了她们的邮箱,只是谁都没顾得及查看。
可现在看到又能如何?
“太迟了……”斯图尔特摇头,她还待继续说,忽然在鲁索的示意中住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塑料长椅的另一端,格温哭得整张脸都湿了。
*
事情似乎在重逢后迅速地回到正轨上来,至少鼓手没再闹失踪或是心血来潮去折腾其他乐队了。鲁索没有再催促格温一定告诉她些什么,反而带来了其他人的讯息:“雷诺有事找你很久了。”
事宜的具体细节雷诺显然没向其他人透露过只言片语,但他一见到格温就激动难以自已:“跑酷小队偷来的证据还在我手上!”他们的见面地点选在市公共图书馆,因为这里所有人进门都得翻包安检,雷诺对此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想起这份证据在听证会上阴差阳错没能发挥作用,他原本遗憾得快把大腿拍烂了,可传来的新消息令他意识到峰回路转。
他没管格温接不接话:“你想想,我之前挤破头进听证会是为了什么?”
旁边的看书的人用力“shi——”了一声,警告图书馆内的喧哗者收收嗓音。
雷诺怎么会觉得选这种公共场所谈事更安全?格温想,明明有她在,随便哪儿都能很安全。但她还是轻声:“因为需要把证据呈递给市长,”那是整个纽约市最关键的政要,各职能部门、城市与州甚至联邦的权力交汇点,证据发挥最大效能所在,“但市民通常无法直接将证据交到市长手中,所以墨菲女士建议你抓住听证会的文件展示机会呈递这份证据。”可惜听证会草草收尾,别说证据递交,真正的市长压根没出席,会议也鸡飞狗跳什么都没达成。
雷诺神采奕奕:“对。是交给市长!”
格温怔了一秒,反应过来:“不是交给谢菲尔德。”
两者不是一码事。证据有没有递交到谢菲尔德手里不重要,递交到市长手里才重要。他们需要这份证据送达市长手中才会尽力争取接近谢菲尔德的机会,这一切并非因为谢菲尔德是谢菲尔德,而是当时的谢菲尔德是市长。
雷诺一拍桌,整个阅览室震出天响,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收回发麻的手掌,讪讪地压低声音,气声都掩不住激动:“但是我靠,现在市长换人了!”而且被阴差阳错推上这个大权在握代理市长之位的,恰恰是一直以来就支持他们的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