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摇曳着前进，连带着气窗投进的光影在地板上起伏。两侧不时有枝桠掠过，光斑于是变得阑珊。

罐头里的汁水轻轻摆荡，就像潮水吹拂着礁石。

恩佐叉起一块儿鲜红的果肉。

“阿德琳。”他将叉柄转给对方。

她没有推辞，只是在入口前滞留了一会儿。

自从和恩佐坐到一起，少女的小脸儿便一直红着，先前那种情感和兴致已经褪去。

阿德琳将叉子举离一寸，看着汁水沥沥从樱肉上滴落。

“和做梦一样。”她喃喃道。

“抱着恩佐先生睡了一觉，醒来又有这样好吃的东西。”水绿色的眸子看向恩佐。“真和做梦一样。”

“吃吧。”

恩佐对她笑笑。

对方转回视线，抑住的期待流露出来。

她颇具仪式感地将小嘴张开，慢慢递入红嫩的果肉，接着和伊兰一样，用双唇连带着汁水抿下。

简单地嚼一嚼，用舌头含住。

再然后就是用目光向恩佐反馈。孩童一般的幸福的表情。

“再来一块儿？”

恩佐笑着鼓励她。

阿德琳于是又叉起一块儿，却是向着对方递来。

“张嘴。”

话音因为含着东西而模糊。她认真地望着恩佐，小脸儿红扑扑的。

恩佐照做了。少女轻轻递来，比自己享用时还要谨慎。

润滑而明显的甜味儿在口中绽开。并非极度的甜，带着蜂蜜的鲜香和稠粘。

樱桃本身的果味儿隐隐约约，几乎被糖水掩盖了。但它提供了恰到好处的酸涩，在厚甜中闪过一丝，整体的口感因而复杂和分层。

阿德琳带着点儿羞怯看着他，神色中露出期许。

“很好吃。”

恩佐学着她一样含住。让小小一块儿的甜酸在口腔中漫开。

“‘再来一块儿？’”

她仿效了恩佐的语气，手上又叉起一块儿，紧着要往他嘴里送。他用眼神回绝了。

“吃过鲜樱桃，罐头就显得减色了。”恩佐撒了个谎，他根本想不起相关的滋味。“我尝一块就可以。”

阿德琳也不犹豫，转手就送给了自己。她表现得真心喜欢这罐甜品。

恩佐捧稳了马口铁的罐身，微笑看着对方的吃相；一边将内心的思绪流连下去。

昏暗的车厢里，阿德琳的幸福就像一小点儿光源，点亮着其余人的灰暗和颓惫。连伊兰也显得失神，一声不吭地舀着罐头。

他刚上车时就看出来了，伊兰是强撑着架子。她说不定是所有人里最焦虑的一个。

两位伤员也没兴致关心罐头，只是靠在角落里打盹儿；尤其是中校，腹部被血洇湿的绷带从风衣下露出。恩佐看他不只是瞌睡，简直有一点伤重的昏沉。

先前的遭遇将所有人的心态都变化了。

阿德琳说不定是破罐破摔，恐惧使她崩溃，她在崩溃中表露真心；尽管她跟自己说的话没有一句不真实。

但恩佐始终放不下心，关于这种留注遗言般的高兴。

他能做的只是满足阿德琳，满足她因为预料到自己的蒙难，而不顾一切敞明了的需求。因为他忘记了以前的记忆，所谓的术法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缥缈得不能再缥缈的希望。

“恩佐先生。”

他回转精神。水绿色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请。”她已经叉好了一块儿，现在就递在自己的嘴边。“真的很好吃。”

白皙而可爱的面容，恩佐没有从其上看出伤悲。她真情地邀约自己，也真的沉浸在了这一种氛围中。

见对方有点发愣，她又向前推了一推。

“我已经尝了不少了。”她带了点儿执意。“张嘴。”

浓烈的甜味儿在口中复现。阿德琳忽地笑了，脸上的绯红深了一点。

“阿德琳平时喜欢什么水果？”

“像我这种人，哪儿有资格‘喜欢’水果？”

她轻声答道，加重了特定的字眼。

“偶尔能吃上一次，即使是罐头也相当满足。”说着又叉起一块儿。“更别说鲜果了。”

“所以你更要多吃一点儿。”

他笑着劝道，很好隐瞒了内心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