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城，城北江岸。

平缓的江河向东方流去，江面宽广得不可思议，对岸的事物躲在江水浮起的雾气后边，瞧不真切。

江面中央，几艘百米大船拉满桅杆，三十多张大帆迎风鼓荡，顺着江水加速远航。

近岸，大大小小的舟船来回停靠，远些的是三四层高的楼船，坐的都是游玩赏水的商贾富足人家。

楼船打扮的富丽堂皇，一眼可以看出不是平头百姓涉足的地方，临岸边才是拉人载客的小船，撑杆的船夫卖弄力气，人流上上下下，往来不息。

一艘庞大的货船靠岸，岸边搭建好的码头立刻热闹非凡，一大波人涌过来，在穿制服的人维持秩序下，井然有序装卸船上的货物。

城池内车水马龙，码头旁的街道商铺林立，街头小贩与卖艺行商的叫卖不绝于耳。

“走一走，看一看！个大清甜的糖葫芦来一串！”

“真把式，假把式，到了跟前试一试！来嘞看官，跌打损伤的药酒做不得假——！”

酒楼的高层，李岩松抿了一口酿制的青蟹酒，回味隽永，夹了点虾仁嚼在嘴里，细嫩鲜美。

窗外的行人似流水，天空的骄阳温暖轻风。一切风景尽收在他眼中，无边的惬意归于客桌的银锭上。

“客官您看嘞，那执鞭的身穿蓝白色带水浪纹制服的武者，正是海沙帮的管事弟子。”

酒楼窗边的客桌，店里伙计毛巾搭在肩上，恭敬的站在一旁，手指着下面码头，殷勤的为李岩松介绍城北的风情人物。

“码头的管事弟子五天一换，不能徇私，挑选的都是磨砺完筋骨皮肉，养出一口真气，开了窍的武师。”

“海沙帮门规严苛，门下弟子办事公道，管事弟子不仅看码头，还收着这一片地区的份子钱，附近街道房屋七八成都归在海沙帮的名下，我们酒楼也是。”

李岩松脸晒着太阳，手指敲击实木客桌说：“海沙帮与县衙的关系怎么样？”

“诶呦，客官可不能这么问。”店伙计惊呼，然后俯下身给李岩松解释：“龙鳞城是朝廷的，治理城北的是海沙帮，城北一片还是荒芜的黄土时，海沙帮就来这里掏沙捞鱼，开路挖沟渠了。”

“税目由县衙定下，来收税再上交的却是海沙帮弟子，海沙帮的各个堂口驻扎在城北一带，分管附近街道与下面的村落，巡街的衙役不常来这边，城北的百姓多知海沙帮而不见县老爷。”

“留在城里的，进城干活的，那是全看海沙帮的脸色。”

“这么说是土皇帝咯。”李岩松了然，酒楼另一桌新来的客人喊这边的伙计上菜，他两指夹住桌上的银锭，随手甩进店伙计的手心。

店伙计敏捷迅速收进怀中，动作不着痕迹，笑嘻嘻：“不能完全这么讲，虽然海沙帮管的城北这一片，但终归官府是最高的天。”

另一桌的客人等待的不满，李岩松挥挥手，示意店伙计可以离开了。

“诶——来了客官！”店伙计回过身答一句，低声跟李岩松说：“客官您要是还想在城里过夜的话，可以来我家住一晚，有人伺候比客栈实惠舒服。”

店伙计匆匆离去，给另一桌客人道歉点餐，李岩松喝了口酒，迎着阳光，微眯眼睛看楼下人来人往的码头。

码头上的海沙帮管事弟子不在原来的位置，接替他维持劳工上船下船的秩序，规规矩矩搬货的是一名杂役弟子，手里鞭子时不时挥舞“啪”的炸响。

先前货船下来一个穿的绫罗绸缎的人，热情的与管事弟子攀谈，递过去一张纸给管事弟子签字后，两人并肩走进了码头最大的一处府邸，管事弟子最初就是从那里出来，门匾上写着“鲸鲨堂”。

李岩松望向远处，潜龙江不可计量的磅礴江水载着形形色色的船只驶向天边，在水天交接的尽头混为一线，波光粼粼，蔚蓝洁白。

他来到龙鳞城有七天了，一周前的早晨霜雾被太阳融尽时入的城。

进城之后，他主动提出与梅檀雅分开。

梅檀雅注视他半响，似乎要从李岩松的脸上瞧出花来。

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交给李岩松一支精巧的发簪，告诫他不要去往城南，便独自先行赶去城东的风雷武馆了。

龙鳞城临江而建，坐落于潜龙江的南岸。

以江水东流的方向为正，偌大的城池，其内生活的数百近千万的百姓，附近受城池庇护的村民，都仰息在潜龙江的右方，吃着潜龙江的水过活。

两条支流交叉横穿城池，将龙鳞城粗略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块。

多家武馆位于城东，来往行人体格健硕，路上稚童少儿均能打上一两手像模像样的招式，稍大一点的孩童，有条件父母都会让他们进武馆学习。

同心商会处在城南，南边的风气开放，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昂首迈步间也是高谈阔论，妙语连珠。开店铺做生意，买过来卖过去挣差价赚利润，是他们最关心的事。

最近十年，百年字号同心商会挤兑收购大小商家，一改往日温吞的作风，霸道至极俨然成为城南最大的霸主。

同心商会与各家武馆的关系不错，早年商会的护卫安全还是聘请的武馆门生，现在还有商会弟子拜在武馆门下学习。

虽然同心商会蒸蒸日上，但帮派势力最大的是海沙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龙鳞城依偎潜龙江，海沙帮靠着一手漕运，数十年如一日的壮大，自建立起从未式微过，底蕴深厚，城北地盘广大，人口也是首屈一指，驯养百姓这一套，海沙帮干得最顺手。

李岩松两天来拿着大把银票在城里闲逛，了解龙鳞城的势力分布，四处游乐，摸清了大致的民间关系。

银票是赵双鹰随身携带的，作为赵家二公子，不缺钱财，靠近城南的一带，不少人都认得这张面孔，有些商铺仅凭一张脸就能刷账。

远离城南地区，认识他的人逐渐稀少，到了城北海沙帮的地盘，风土人情和管理方式都分外迥异。

龙鳞城很大，大到南北尽头的两条街之间的距离，跨越了三山两水，除两条支流城墙内另外囊括有三座风景山。

龙鳞城很广，广阔到可以容纳千万级数的人口，南北不同音，甚至生活习俗产生差异。

他来到城北，主要是对海沙帮有些感兴趣。准确的说，是对海沙帮太上长老的延寿一事好奇。

不管龙鳞城东南西北差异多大，江湖百姓对奇闻轶事的热情一样浓烈。

他这段时间听到最多的是，赵家老太爷仙薨同心商会改组的相关内幕八卦，周家镖行的总镖头带着人马又清剿了哪处城外的山贼土匪，海沙帮挂出来的悬赏增加了几分，对太上长老状态的揣测孜孜不倦。

有人套着近乎，大胆询问李岩松关于同心商会的情况，悄咪咪的暗示赵老太爷不在后，赵家在同心商会内部该如何自处。

他是一概不知，不予理会，不外乎争权夺利的蝇营狗苟，一些苍蝇和蛆虫闻着味想爬过来尝点汤。

这些跟李岩松有何关系，他不关心也不想掺和。

收回视线，他的目光落在客桌的一碟小菜上，拿筷子搅均匀酱料，夹一口塞嘴里，吃的有滋有味。

长鸿刀搭在他腿边，依靠着凳子，装上了一副上佳的刀鞘。

借赵双鹰身体复活，不代表他就要承接下一切的因果。

李岩松需要的是一具完整的新鲜尸体，若不是赵双鹰死死纠缠渔村的鳄龟，他现在已经不做人了，遨游在不知深浅的潜龙江里。

赵双鹰的伤势没有他，当场暴毙根本活不到回城医治，有了他睁开眼的同样不会是赵双鹰，那个莽撞的二窍武师已经不在人世。

有长鸿刀辅助治愈躯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理顺伤势，重攀武道，天地逍遥哪里都能去。

没有长鸿刀也就多花点时间，实在挽救不回来便换下一个，说到底他是李岩松，不是赵双鹰。

他不在乎这一身的背景渊源，牵扯与纠葛，一张脸带来的便利与麻烦，换一张脸就不复存在。

天地辽阔，他这一回或许能看尽世间繁华，奇观景色，用双脚丈量世界的大小，困在小小的俗世羁绊里，实属不该。

鲸鲨堂驻点前一阵喧闹，大门口两个帮派成员夹带一名老人，将其拖了出来。

“你别再进来问了，三番五次的闯进来，撞见堂主害人又害己。”

两个帮派成员中壮些的汉子对地上的老人说道，他们将人拖出来，却没有粗暴的下狠手，就是不允许老人进去。

“二位爷行行好，我们村的粮税都是足额及时的交，人口也不少，出事不能不管呐。”老人在地上哀求道：“两天了，村子的事还没有一点着落，已经死了人啊，求见张煌大人给个回信吧！”

老人的泣诉，引来码头一众人的围观，一群手指指点点，猜测老人村子里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