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东边的人……”长杕把圭垩草还给局尺,教他降低温度处理毒素,自己则去清理留在试管中的那些,颇为不解道,“是碛莠素,碛莠的茎汁混合澄花碱制成的。咱们这儿没人用这种东西,都是东边,东洲的滩涂地才长碛莠。”
“会不会是谁从那边买了毒?总不见得真跟东天国有关吧。”局尺问。
长杕看着他的眼睛,惋惜地摇摇头,轻声说:“没人买这种毒。”她坐在石凳上休息,停了会儿补充道:“我写个方子,你给西花街带去。给他们捎点儿什么吧,几个孩子怪可怜的。”
“放心,我去的时候看着带点儿。”局尺心不在焉地答允,望着山外阴云,突然说,“我让人送你离开吧,走得远点儿。”
“你又这么说,我走了这里怎么办?”长杕不以为然,托腮倚着石桌,拉他过来坐下,“我没事。你安心顾好西京,炟旰先生他们也要多联系。”她捧着局尺的脸,非要他同自己对视,缓言劝道:“你看你,我一说你就不听。我知道你平时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但炟旰先生信得过,他需要你帮助,西京上下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也都看着你的态度呢。现在不同于往日,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离开西京了,我能感觉到。形势比过去更危急。”
局尺显然就听进了后两句话,“噌”地站起身,语气骤然悒慨不安,恨不得立刻绑上她离开:“那你就更得走了!你怎么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到哪儿去?”长杕把他按回座位,捏着肩膀安抚他,“我既然有这样的身份,这就是我的责任,我得留到最后。”
“你留下能干什么?西京不会差你一个人,没人记得你的身份。”局尺气得险些站起来骂她。但长杕狠狠凿了他一个栗暴,胸口猛地一阵慌闷,伏在桌上用力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吓得他不敢再争吵提离开的事。
长杕稳住了呼吸,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说道:“这里是我的国家,我不能就这么抛下她。你看,山里还能看见太阳呢,别担心我。不要担心我。”
局尺有些欲哭无泪,话到嘴边变成一丝苦笑,只好喟叹一声说:“我觉得……我怕,我们赢不了。”
“怎么会呢,”长杕不禁笑话他,抵着他的脑袋轻轻说,“就算输了也是暂时的。没有什么能让一整个大陆破碎,现在的南天国不也是当初一点点夺回来的吗?”
局尺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杂乱的想法理不出头绪,他忍不住开始算起还有多少时间。他想,南洲的空气刚刚污浊时,天上的乌云还没汇聚时,自己就该带她离开,去到最遥远的、最遥远的角落。而不是听信她那些可笑至极的话,顾虑着什么血脉、什么身份,至今天这样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两个外乡人,想着他们为何要在这个时间到南天来,浊气为何要觊觎他的身躯。
遭受觊觎的和清还没听说这件事。他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连梦都没做,再睁开眼已经是天亮。窗外的阴天令他的心情有些低沉,幸而先生的法力使他全无疲惫,他起身发现明雨把第二个琉璃碎片也拼合完整放在桌上,人却不知所踪。和清出了房门去隔壁察看,见他正神采奕奕地操控着幽光,在空剑上烙印法阵。经过一夜的练习,他对清气在微末处的控制可谓得心应手,迫不及待地要向和清炫耀。
明雨一把将他拉进门,吊起布帘遮住窗户,让他赶快升一团清光搁在天花板上照明。随后深呼吸,举起指尖挑出一簇漆黑的火苗。清光的边缘如烟雾升腾般模糊,围在旁侧低语几句,还能看见火苗被气流拂乱摇动。他得意地扬眉,突然对着火光吹了口气,摇曳的火苗骤然变得不畏狂风,蜕换下一袭水色,绽开一圈圈涟漪。水滴映着头顶的明绿,像世上最小巧的湖泊,把二人的影子收容其中。和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点清光的变化,不由地为他感到骄傲。明雨则摆出一副不止如此的表情,将手在面前一挥。水滴霎时恢复了清光本象,零落成无数粒星点,或浓或淡散布在空中,组成相片大小的一幅图画,粗略绘着山巅云海。半晌才悠悠然消逝。
和清一时间没缓过劲来,激动地搂住他肩膀,明雨也毫不谦逊,开心地听着他大量华丽、夸张、极为爱护偏袒的溢美之词,对此十分受用。过了好一会儿方撤掉窗帘,把天花板上的清气拂散,抱着剑去前院找老板。
他兴高采烈地出门,阔步朝着楼梯奔走,没注意到外侧的房间昨晚搬来了新住户,差点在连廊里与人撞个满怀。明雨头都不抬连忙道歉:“对不住,我走得太急了,抱歉。”说着匆匆就要下楼。那人抱臂站着,饶有兴趣地叫住他。
“外地人?”
“是。”明雨意外地应声,没打算多做交谈,礼貌点头后仍快步离去。倒是和清听见声音出门,仔细端详着这位偏偏住在他们隔壁的客人,并在下一个转身同其对视。
这位客人穿着瀑蓝间杂火砖红的花衬衫,领口及袖口的系带都被抽掉,反而缠着腰带,是驼褐色的编绳。纯白的长裤宽松舒适,裤脚收进荔白长靴里。半长发的暗色压不住赤红,在自然卷曲的发梢亮眼地挑出来,与眸中绛红相得益彰。
她看到和清,便转身朝他走来,似有深意地笑着说:“你好,我叫来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