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离去,对老普的打击很大,令孤寂的他愈加孤寂了。
老普的健康每况愈下。
他的左腿本就有些残疾,如今背也驼了,每走一步路都得拄着拐杖。雪上加霜的是,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虽然活得如此艰难,但从未听到老普抱怨过什么,也没有谁特别来安慰他。
住在朝阳桥下的,都各有各的不幸,老普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对他们来说,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一个事实扎心而无可辩驳,不仅仅是朝阳桥下的这些临时居民们,对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大家活得都犹似蝼蚁:生来卑微,死而无名。
每天清晨,当老普佝偻着腰,拄着根棍子颤悠悠的走向路畔的垃圾桶时,旁侧的流浪者都会肆无忌惮的笑着说:“普跛子,又去翻垃圾了啊?”
他们向来是被嘲弄者,但这时候却俨然是嘲弄者。
这让他们的心理得到了某种补偿。
——尽管他们也许刚刚才翻过垃圾桶,也许嘴里正嚼着脏兮兮的手中拈着的自垃圾桶里捡来的食物。
众人乐此不疲,戏谑老普是每天的保留节目。
老普从不回嘴,回应也永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哦”。
不管大家多过分,他都淡然处之,他甚至都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发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生活没有乐趣,没有希望。
对他而言,生活仅仅是活着而已。
——但这一切因一个孩子的出现而改变,宛如老树焕发新芽,老普感到自己的人生又有了存在的意义。
那天晚上,像往常一样,老普早早就躺下休息了。夜半时分,随风飘来的婴儿的啼哭声把他吵醒了。
老普侧耳倾听,孩子的哭声清脆而宏亮,而且就在附近。
夜阑人静,路上并无行人,怎么会有孩子在哭?老普扶着桥身颤巍巍的爬起身,抓过拐杖,循声寻去。
昏暗的路灯下,路畔的垃圾桶旁,放置着一只垫着红毯子的竹篮,竹篮里坐着个八九个月大的宝宝,正在放声大哭。
一侧还有个塞着几罐奶粉的手提袋。
原来是个弃婴。
即使多年之后,谈起当晚的情形,老普都会坚定的重申孩子注定和自己有缘。
因为宝宝一见到老普,就止了哭啼,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他,仿佛在说:“老爷爷,你愿意收留我吗?”
这是个健康清秀的男婴。他的亲人为什么要狠心抛弃他?老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觉得一定是老天看到他太过孤苦,所以才赐予他这个小天使。
老普一只手提着竹篮,另一只手拎着装有几罐奶粉的袋子,腋下夹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的吃力的挪了回来。
回到住处,老普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放到床上——其实所谓的“床”不过是在地上放置的一张草席加一张当做被子的破棉絮而已。
随后,他便生火以铁锅烧热水,张罗着给孩子冲奶粉喝。
这口铁锅是老普从垃圾堆里淘来的,洗净后放在床头已经吃了半个月的灰,终于派上用场了。
老普的灶台因地制宜,很是简陋。
铁锅放在立起的三块砖头上,燃料是绿化带里捡来的枯枝败叶,而锅里的水则来源于路畔用来浇灌绿化带的水龙头。
跳动着的火苗映得老普的脸红通通的、泛着光,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又一次感到自己的血热了起来。
那孩儿在等奶喝期间,盘腿坐着,不哭不闹,吮着指头自顾玩耍,时不时抬起头,冲老普咕咕而笑。
老普心都化了,忍不住转过身,抬手轻轻掸掸他粉嫩的鼻尖:“臭小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关中平闻听动静,爬起身,睡眼惺忪的嘟囔了一句:“大半夜的,干嘛呢——”
他蓦然瞧见有个花朵般娇艳的孩儿,为之失色:“怎么会有个宝宝……哪来的?”
“捡的,”老普回答,“刚从路边上捡的。”
“捡的?”关中平难以置信,“你开什么玩笑?”
老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争辩。
关中平认真的瞅着老普:“那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老普说:“我想抚养他。”
“抚养他?”关中平不由得又将老普上下审视一番,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想养人家?”
老普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