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衍走在最前面打着探照灯,陈余明被夹在中间,神情谨慎,莫尔克和艾莎一直紧紧地跟在他们后方。
通道并不曲折只是有些潮湿,墙壁用很厚实的水泥糊了起来,看起来异常坚固,他们一路往下走,沿途还能看到几个布满铜锈的指示牌。
皮埃尔一开口,通道里立刻传来了回声:“所以当时的研究你们在地下进行?”
项衍点了点头:“至少我进行的那部分是在地下,当时挖掘的深度超过了三十米。”
“快到了。”项衍忽然停下脚步,将探照灯高高举起,不远处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顶部有一个可以探视的窗口,上面已经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石灰质。
“这里被设计成一个防空洞,起初的用意是防御美军兜售在世界各地的F-4。七十年代,人们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那些‘鬼怪’在西沙群岛的上空盘旋,黑色的身影掠过白云,人们拉响防空警报,尖锐的报鸣声传遍附近的海域,所有人都搂着比性命还珍贵的资料,在嘶吼与炮火声中奔跑,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扎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老人用回忆的口吻诉说道,仿佛亲历者。
“在这种深度以下做实验,美国人就算丢光他们的65导弹,你们连震动的余波都感受不到吧……只是不会挖穿这座岛么?”皮埃尔用食指头轻轻敲了敲四周的墙体。
“当时地质工程师给我们的结论是,这大概率是一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火山岛,它的地质层结构十分稳定,设计的时候墙体中间还刻意选用了耐盐性很强的材料,单靠侵蚀和风化作用,它可以存在好几百年。”说到这里,项衍扭过头,随后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十分宽阔的空间,上下足有数十米高,穹顶安装着密集的灯光列阵,就像一个巨大的天象仪,随着电流途经钨丝发出滋滋的声响,它们被一圈圈点亮,耀眼的白光于整个空间中央向外层层扩散,就像湖面上的波纹。
除了项衍,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眼前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型实验仪器,玻璃管道蜿蜒如蛇,计算机占据了一整片墙面,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屏幕,红绿交间的指示灯早已熄灭,地面上交错着密密麻麻的电缆。
项衍走上前,轻轻地拂去台面上的灰尘。
“有些怀念啊,那时候这里跑满了和我一样的科学家,大家相互学习,攻克难关,往往一待就是数个月。有时候这里很乱,几十个人到处翻找记录在纸片上的数据结果。”
“我甚至没有看到存储的容器,你们在别的地方进行解刨工作。”皮埃尔望着那些巨大的计算器。
项衍轻轻点头:“是,我没有参与这部分工作,我只负责提取样本后的基因测序。”他摸摸衣袋,发现并没有带烟。
随后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陈余明一直站在门口观察,脖子上渗的冷汗沾湿了衣领。他不太敢深入这个地方,从进入地下看到那些警示标语开始,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中会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没想到老师曾经从事过这么秘密而又诡异的研究,一路上听他们谈话的每一秒,都让陈余明忐忑不安,想想这放在古代那是随身的太监偷听权贵们的密谋,自己何德何能敢犯这僭越之罪,像他这种不谙世事的家伙,听完脑袋那不得咔咔落地。
此外,印象中他们下了不过二十几米的深度,穹顶上面应该还有空间,在地面的时候看了就知道这一座黑色堡垒应该分为了两个部分,地上部分与地下部分。他抬头向上望去,但灯阵耀眼的光芒令他睁不开眼睛。
“这些是当时整理的资料,全部完成撤离之后就一直封存在地下。”项衍递给皮埃尔一个档案袋,绝密的封条已被撕去,仔细看封口的边缘处还残留有褪色的红印。
从里面拿出来的纸张已经旧得发黄。
随后项衍又分给了在场所有人员一份。
接过手时陈余明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也有。
“竟然带你们到这了,也没必要都瞒着,当时备份了很多,原件已经销毁了,你们看到的都是复印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随后转过身去,面向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大型计算机。
“这是什么?”皮埃尔抖抖档案袋,里面还掉出来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盒子。
“地图。他们把这里的墙体结构和逃生出口都保存压缩在了里面,避免后来者迷失在地底下。”
皮埃尔掰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被压缩得像粒牛肉干的硫酸纸。
倒出来的图纸摊开后有半个手掌大小,上面标注的结构线路细如发丝,不用放大镜基本看不清什么。
“一九六七年的秋天,在靠近北礁一带的海域,当时岛上聚集了一批渔民,他们都声称自己在出海的夜间遇见了某种不得了的怪物,听口头描述大致都是通体漆黑,有着两三米长的利爪,没有双腿,但在海里游得像鱼一样快。更有详细的目击者称自己是从死亡的边缘一路游回来的,它们会悄无声息地贴近捕鱼的船只,稍有不慎人和鱼饵都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再详细一点的,他们还说自己曾在航行途中听见某种奇怪的声音,所以后来有人觉得那可能是海妖,它们用甜美的歌声引诱渔民,导致他们迷失方向直至翻船沉没,也有人说自己看到了那个怪物真正的面目是一只水鬼,出于某种怨念,人在大海里溺亡后灵魂没有得到安息,变成了水鬼徘徊在海岸边寻找接替自己的人……”
“听起来就像本土流传在民间的鬼怪传说。”皮埃尔挑眉。
“听完后我的第一感觉也是这样,毕竟岛上绝大多数的渔民都没接受过正规良好的教育,本地的渔业大多是代代相传的,他们之中最高的文化水平也不过小学毕业,有些哪怕正式的一天学都没上过。”项衍继续说:“但我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一定都不约而同地见过某种相同的东西,后来遣返的那批渔民把这件事在岛上散播开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前往海神庙上烧香祭奠保佑出海平安,一时间水尾圣娘的雕像下挤满了跪拜的人,庙里的老人感慨说这都是因果报应,人做了太多违背天地伦理道德的事,遇见了罔象。”
“罔象?”皮埃尔停下了手中翻动的资料。
“古代中国传说中的一种水怪,当时上级很重视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就派考察组从三亚赶到了北礁,一路上我们查阅了很多资料,其中也包括古籍中记载的罔象。”
项衍继续说道:“最早在《鲁语下》中有记载,水之怪,曰龙、曰罔象。《庄子·达生》中也有描述,水有罔象,状如小儿,赤目,黑色,大耳,长臂,赤爪。这和大多数渔民所描述的外貌一致,于是我们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某种长期寄居在海洋里不知名的古生物。”
“后来你们怎么做?”皮埃尔又低头看向手中的资料,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
“当时为了把这件事情彻底调查清楚,上面派了国内最先进的几艘捕鱼船,配备了重型鱼雷和精准的雷达定位系统,六个小组同时从岛的不同沿岸出发,我们撒下纳米丝纺织的大网,那东西的强度足够拦住一艘小型的巡洋舰。”项衍准确无误地从档案袋中抽出了一张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我们捉到了这个东西。”
“你们手上都有。”他扬了扬下巴。
所有人都低下头,屏息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照片,好像那个东西会突然从照片中活过来。
“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惊呆了,不敢想象海里会有这种生物。蛙首人身,全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层黑色的胶衣,起先我们以为那是件可以剥离的外壳,但后来尝试分离失败,那东西似乎已经成为了它肌肉组织中的一部分。”项衍的声音那么平静却仿佛在陈余明耳边炸开来。
这特么不就是电影异形里面的怪物么?那帮人真的没有把拿错的照片放在袋子里么?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吧,可看着档案袋上的密封日期,距第一部异形开拍还有好几年时间。
“这玩意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攻击性的物种。”皮埃尔眉头紧皱。
“很可惜皮埃尔,我们捉到它的时候它都快要死了,很重的伤,类似予的东西贯穿了它的前胸,留下足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伤口。”
不知是谁的深呼吸,皮埃尔又问:“所以是它造成了那些鱼、贝类的集体变异?”
“准确的说是它的基因。”
“天哪这太不可思议了。”艾莎后退了几小步,她扶住镜框,似乎未能从这个久远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还有一个更震撼的消息,我想你们也该知道,从它的身上我们还提取到了属于人类的基因。”
“或者说,它原先很可能是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下陈余明彻底傻眼了,脑海中又接连浮现出各种电影的画面,他记得前几年刚刚上映过一部名叫全城戒备的电影,里面讲的不就是人类因为意外感染后,变成一个个怪物的故事吗,怪物们拥有变态发达的肌肉但其貌不扬,积怨已久要去统治整座城市……
“那他……会说话吗?”陈余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站在角落里缩着脑袋,好像一个被罚站的学生忽然举手提问。
项衍没有在意,淡淡一笑:“很遗憾余明,从我们捕获到解剖一系列过程中它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它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皮埃尔闭上眼睛,仿佛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