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十年代第一个春天,中国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飞向广袤深邃的蓝天那日,父亲组织了这个家虽然是份不象样的家,也是很不容易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有四年时间,是独自一人生活。后来,是朋友劝他:“帮碧云丫头寻个娘吧,缝缝补补也有个帮手!”也是朋友们的撮合,把个瑶寨“蛇王”的女儿嫁给了他。巧珍原来的丈夫苦瓜哥在一次矿难透水事故中死去第二任丈夫因跑单帮,被火车轧死。她空守闺房两年。好歹成亲结了婚。有了家之后,父亲什么都顺着苦瓜嫂,觉着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确实不易,让着点,免生气。
苦瓜嫂势利、刻薄的谩骂,像在烟囱里放垂钓钓起江大叔的心火。今天,他出了“格”,怒自心起,火从肝生。泥鳅也要掀大浪。苦瓜嫂说一句,他也顶一句句句不让,步步不退暴眼捋袖,一跳三丈!江大叔冲着苦瓜嫂沙哑着喉咙喊道:“秀秀娘,做人不好这样狠心啊!碧云丫头是我的女儿。我们两条命合着一盆血。要死,我和她一起死!你不该咒她呀!”苦瓜嫂眼睛白了一下,盛气凌人地转了一个身,说:“我咒她?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我和秀儿、娟儿走,让你们父女两人,合占这个窝第二条是,要她走,走远越好。反正天下有你走不完的路!尽她走到哪里都可以!两条你选一条!”江大叔气得手脚发抖,冲到她面前,说:“什么!野猫要赶出家鸡!啊呸!”便出门而去。
苦瓜嫂见老头子竟然反常,今天要豁出来干了!心里暗道:“老牛也有三哈气!”现在和他有话谈不清!所以,她向碧云房间瞄了一眼,临走时,又拖上一句:“反正,我已经讲过了,这个家不能养个患绝症的人!哼!”说罢,她进了自己的卧房!稍停,苦瓜嫂就又走出来,进了碧云的房间。碧云见继母来了,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姆妈!”苦瓜嫂忙用手朝碧云一划,说:“碧云丫头,就在床上躺着吧!不是做后娘的心肠不好!只怪你生了这样的病。人害怕,鬼见愁。我听说过,过去患这样病的人,都要送到蛇岛上喂毒蛇的呀!我们家有你的俩妹妹,你的父亲,还有我。同烧一
灶火,合吃一锅饭。假使我们一家都传染上了,那我们这个家,都得往蛇岛上搬!你要为全家想想,要明白作娘的用心!你今天进不了医院,明天去也一样。不过,你就在这个屋子里,不要走出来。吃饭就让你老子从窗口送进来,也算娘的一片心。唉……”
江碧云大大的眼眸里噙满着泪水,对继母点点头,说:“谢谢姆妈!”苦瓜嫂离开碧云,在出房间时,随手把房门带上了!又从裤子的侧袋里,拿出早就准备的大铁锁“嘎嚓”一声,将房门反锁上。碧云听见大铁锁的声音,心里“啪”的一惊。她知道,继母已经将她禁锢在房里了!她再也不能象平时一样,自由地进出了!蓝天高翔鸟入了无情笼,不得已,她只好躺在床上流泪!当江大叔从单位上风风火火回家去看碧云时,一把大铁锁挡住他,他傻了眼!便从门前走到窗口来,把窗子推开。只见女儿卧在床上哭泣!“丫头,为什么把门锁上了?”
“锁是我上的,免得病菌飞出来!”正在厨房剥鸡蛋吃的苦瓜嫂接了口。“太过分了……你!”江大叔肺都要气炸了。他冲到厨房苦瓜嫂以为老头子要揍她,闪电般避在灶后。江大叔猛地挥起柴斧,对准大铁锁,“砰砰砰”三斧头。“纯阳自是三昧火,裂石焚金恶煞神。”大铁锁落地,房门大开!随手一甩,斧子从井的南边落到北边!父亲抱着女儿:“苦命孩子啊!”痛哭失声。“爸爸,您保重身体!”碧云劝慰父亲。说完,她打开柜子,从下层一格里,抽出几套洗净晒干的衣服,交给了父亲。另外,又把其中的一件衣服领子上已经磨破了,单独取出来,对父亲说:“这件衣服,
女儿晚上补好给您送来!”这正是:为父补衣平常事,今夜针穿骨肉情。当晚碧云拔亮小灯。烛光摇曳。她细心地为父亲缝补衣服,边补衣服,边沉思着:父亲年岁大了,今年已经五十四岁的人了。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一个人生活着,整天围着柴米油盐锅台转虽然后来娶了个妈妈,可是,这个妈妈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温暖,也没有给父亲带来幸福,而得到更多的是痛苦和烦恼。这两个星期在家里看到的、听到的,和今天所经受的一切,她更觉得父亲是个充满慈爱的好父亲。可是他太苦了!记得,在她九岁那年,父亲送她到省会长沙上火车,让她去上海学习。在城站,父亲给她讲了很多、很多的话。这些话,现在还记忆犹新!父亲那时是舍不得女儿离开的,但为了女儿的前程,还是让九岁的小碧云只身去了上海。在舞蹈学校学习期间,碧云很少回家,假期到了,她来信和父亲商量,要留在学校练功,父亲同意了!碧云知道,继母对父亲的冷漠、严酷、不信任,父亲是决不会写信告诉她的。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都象吃苦果似的,一颗颗自己吞下,在这方面从来不让女儿知道。而今天,虽然病在女儿身上,却狠狠地撕裂了父亲的心。碧云抚摩着父亲的旧衣。缝完了领子后,又检查了别处的纽扣,发现没有什么再要缝补的,把衣服折叠得平平整整,把针放入针筒。而后,她站起来,用双手捧着衣服,走出房间,朝父亲房门走去!
父亲和继母都睡了,哑巴、盲眼俩妹妹也睡了。她站在父亲的房门前,举起手来,想敲打房门,好让父亲知道,她已经把衣服补好了,明天上班就可以换穿。但,碧云没有敲门,她举起的手,又缓缓地放下了。而后弯下身子,把衣服轻轻地放在房门前的竹椅上这是最显眼的地方。心里想:明天父亲一出门,就可以看到衣服放在这里,用不着找了!碧云回到房里,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来。一天来的争吵,她感到这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已经不是这个家的成员了。这个变化,仅仅是一天的时间,是医生的一句话。医生的话是对的。尽管当时她和医生争论的很激烈,而且态度也很生硬。现在想起来,医生说的是有道理的,而自己则是无理取闹。当时,主要是自己怕染上这样的病。如果那时医生说:“对不起,是我误诊了!”那该多好呀!可是,医生却斩钉截铁地证实了病情!
能怪继母吗?不能!社会上现在谁不怕这种病,何止是继母呢?更何况这种病在世界上现在也没有能想出好办法消灭它!继母怕把病菌传给秀秀俩姐妹和她自己,也是能够理解的!谁愿意自己染上这种病呢?父亲如今也是一筹莫展啊,只恨不得把我的病,揽到他自己的身上。这一天来,父亲为女儿的病,发痴发呆!我在家里多呆一天,父亲就将为我多难受一天。“算了吧!我还是趁早走了吧!”江碧云呆呆地望着灯芯。她在想着她自己要做的事!灯火在摇曳着,窗缝里有风钻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