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无论如何,这终究是圣上没有凭据的一面之词,连一个指控五位大人的官员都没有,连一封弹劾奏章都没有,圣上不能因猜测而直接将大臣投入诏狱,施以酷刑。如此作为,圣上一直倡导之法治何存?”都御史秦士文梗着脖子力争,脖子上的大筋、额头的血管都蹦了起来。。
“你以为朕拿不出军饷的证据?”王战看了看秦士文说道,“简单,朕便用这酷刑在你我君臣之间赌一赌,赌他们在酷刑之下会不会拿出远超他们俸禄的资财?若是他们挺住了,没有任何贪赃,那便一切既往皆不究,朕向天下下罪己诏;可若是他们没挺住,真的吐出了远超俸禄的资财,嘿......”
说到最后,一声冷笑,随即目光扫向群臣。群臣目光则多有闪躲。
王战不是不知道郭允厚在地方上官声良好,但他昨夜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敢动用诏狱冲着郭允厚他们开刀,不怕可能会查出个清官来打脸,就是因为他不相信:不相信仅凭几个贪官奸宦就能让彼世大明亡国。
读《明史》的时候他思考过许多次,最后的结论就是:仅凭史上有名的几个贪官和权阉魏忠贤是无法让大明亡掉的。万里疆土、亿万国民、百万大军,若只是奸佞传里的奸臣贪渎,若只是魏忠贤作祟,而其他的大臣都是清廉的,大明绝不至于此等地步!只能是无官不贪、只能是一个大的特权阶层的凌法特权让国朝流失了绝大多数的财政收入,再加上种种贪腐、种种肆无忌惮,令百姓切齿,才能让大明的绝大部分军队战斗力如此低下,才能将大明蛀蚀一空、令大明轰然倒下。
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其实是有责任感的人对自己的要求。王战以为,大明国衰亡之时,所有的文武百官、皇亲武勋以及士子乡绅,乃至于县乡胥吏等所有在社会生活中或多或少地都占据些特权地位的人,都是有直接责任的,都是脱不开干系的。
明末的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工部尚书这些二品大员可没几个在奸佞传里。若是这些二品大员都不是奸臣,大部分臣子都不是奸臣、都没享受特权、都不贪腐,大明却亡了,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虽然这些人在地方志上名声都不错,但在王战看来,那只能说明他们造福了乡梓,在家乡父老面前他们还要点脸面,却不能说明他们造福了国家和万民,毕竟连徐大化这样的阉党巨贪在家乡县志上也名声很好。
王战知道郭允厚在洛阳任上、文安县任上做的都不错,文安县百姓一直念着他的好。但是在户部尚书任上,王战也坚信郭允厚没能免俗。王战坚信,如果他真的免俗了、真的没有任何飘没、截留、分润,没拿任何常例,那同僚对他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一定是对他视同仇寇。他也就不会一味的哭穷、一味的只会说无计可施,而是一定会借助皇帝的新政向旧弊端开战,尽力收取一亩一斗的田赋。可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情况,那,王战就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敢于打这个赌了。
听到皇帝说打赌,目光闪躲的群臣无语腹诽:君臣赌一赌?简直是斯文扫地。再说了,诏狱的酷刑谁能受得住?杨涟没有被拷掠出脏银,那是杨涟真没贪,骨头也真硬,其他人有几个敢保证没贪的?尤其是吏部、户部、兵部这种肥缺。
“圣上,臣愿意交出分润所得之常例,从此辞去官职,归老田园。”就在群臣无语腹诽之时,郭允厚忽然开声认罚。
“臣也愿意、臣也愿意。”冯嘉会这从不与人强硬相争的家伙紧随郭允厚。
腹诽的群臣在皇帝以罪己诏为赌注震慑出的一片寂静中,在自己的腹诽还新鲜热辣的时候,遭到了郭允厚和冯嘉会给他们的当头一棒:眼见皇帝要用酷刑和罪己诏打赌,不听群臣任何劝阻,这两个人吓得崩溃了,承认拿了分润。
他们当然听到了群臣对于皇帝所为的反对,他们也不是胆子明显比别人小的人,但他们根本不敢指望。
他们都清楚的很,皇帝想赢这场豪赌,一定不会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就让他们死——那样皇帝就彻底输了。但皇帝要赢,锦衣卫便必定会拼命的折磨他们,唯一的结果就是他们在诏狱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活着入地狱。
杨涟等人的惨烈结局并不遥远,北镇抚司诏狱的凶名令郭允厚和冯嘉会二人惊恐万分,眼见同僚反对无效,丝毫未能改变皇帝的心意,皇帝更是直言以严刑拷打和罪己诏来打赌,根本没有将自己交给三法司的意思,郭允厚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结局,而冯嘉会也迅速领会了郭允厚的意思,二人直接就吓得崩溃了,只不过,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仍然是“分润常例”这比较文雅且习以为常的说辞。
“圣上,臣愿意交出常例,愿意交出家产,愿意辞官,只求圣上看在臣还有些微苦劳的份上,允臣归老田园。”郭允厚挣扎着面向皇帝磕头,冯嘉会也是连连哭喊。
王之臣、阎鸣泰、王永光三人目光则明显有些呆滞,短短数息间天地翻覆一般的变化令他们反应不及,脑海里如同一团浆糊,还伴着雷鸣电闪,外在的官容与风度自然荡然无存。
不止他们呆滞,听得郭允厚二人自承愿意交出分润常例,殿上群臣也是立时泄气,附和房壮丽、秦士文的声音虽未戛然而止,却也立刻少了许多,渐至嗫嚅无声。
他们也想明白了,郭允厚他们已经自承分润常例,至于这常例有多少,以往只有皇帝不知道,大家却心中有数,如今......看这几个月皇帝的样子,皇帝显然更有数。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