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照在皇宫上下,殿内也是暖洋洋的,练完功的成昭心事难解,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沉思。
勉王作乱,他的钱财来源尚未搞清楚,大宗数额定然有许多蛛丝马迹待查,只是眼下她的人手不够。
西陵昡自然是为她所用,只是他如今被众多人的目光盯着,一些需要暗中调查的事情没办法由他去处理。
突然之间她想到一个人,临阳长公主的儿子时冶。
虽然当时隐匿在凌王府旧邸的府兵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但他保护太子确实有功,之前朝议将会对所有有功之人论功行赏,成昭一直没想好如何褒奖时冶,想着想着就把他遗漏了。
时冶功夫不错,人也单纯,忠心可靠,母亲又是公主,身份贵重,只在庭弈钧手下做暗卫倒是有些可惜。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赏赐,寻常的赏赐长公主府上也不缺少,不过与其大张旗鼓论功行赏,倒不如把他留在身边暗中培养,定成可用之才,深思熟虑过后,成昭心中逐渐有了一个主意。
次日一早,临阳长公主西陵玥车驾就到了宫门口,她带着长子时冶奉旨入宫请安。
一踏进宫门,长公主就轻捂着胸口,拧着眉头,神情慌慌张张,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早登极乐早登极乐…”
“娘,你在嘀咕什么?”时冶好奇问道。
“安静,傻小子,小心点,前些日子宫里不是死了好些人吗?宫里怨气重得很呢!”长公主小心翼翼地说。
“要怨也是怨勉王,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冶不屑地做了个鬼脸,悠哉悠哉往广阳殿走着。
“你跑那么快,等等娘!”身后的长公主小碎步跟上去,“娘跟你说啊,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小心说话,最好不说话,行了礼好好在一旁待着,千万不要惹她生气。”
“太皇太后才不会乱生气呢,娘。”时冶笑眯眯地反驳道。
“还是小心为妙,勉王谋逆,凡是牵连人员一概杀头,死多少人呢!太可怕了!”
“那些都是乱臣贼子,确实该杀。”时冶想起被成昭下令处决的陈姚千,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折在陈姚千手上,成昭只是私下处决他一人,没有株连九族,已经是法外施恩了。
她确实杀伐果断,时冶失了神,脑海里胡乱地回忆着那几天发生的一切,耳边响起西陵玥的絮叨,完全听不进长公主说了什么。
“娘很长时间没见过太皇太后了,听说太皇太后还是女儿家的时候,跟着听老将军出入军营,亲贵们都知道庭家的女儿不好惹…”
“也不知道为什么,太皇太后好端端的传咱们入宫请安做什么?我都好几年没怎么进宫了,一来宫里我就呼吸不畅。”
“哎?你在想什么呢?娘在和你说话呢。”
时冶才回过神来,“哦,没什么,娘,别瞎担心了,我们只是请个安,很快就回去了。”
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来到了广阳殿,宫女通传过后,二人一齐进了大殿,见到了端坐在龙椅上的成昭。
“臣临阳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臣时冶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冶跟在长公主身后,规规矩矩行了礼。
“免礼,来人,赐座。”成昭展眉轻笑,甚是温柔。
时冶抬着头,眼神直直地望着成昭。
成昭薄施粉黛,簪饰不多,发髻中间的蟠龙冠十分醒目,一身莲纹鎏金骐驎常服更显庄严典雅,无不彰显着她的权威与地位。
她的确是整个大宣最尊贵的女人。
“临阳妹妹,家中一切可好?”成昭柔声问道。
“劳太皇太后记挂,家中一切都好。”长公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全然不知道此刻坐在身后的时冶正在愣愣地盯着殿上的成昭。
时冶的凝视被成昭尽收眼底,成昭读懂了时冶眼中对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崇拜,她对着时冶微微一笑,回应了他的凝视。
“时冶如今也长大了,小时候哀家还见过呢。”
时冶自觉失态,有些慌张,忙低下头,她和前几日在凌王府旧邸时严肃冷峻的神态完全不同,让时冶有些不适应。
“臣…臣不记得了。”时冶面色微红,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哀家还没好好感谢你,在勉王作乱的时候忠心保护皇帝,待登基大典过后,哀家和皇帝再好好感谢你。”
“保护皇上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不要太拘谨,让哀家瞧着,倒是生分了许多,皇帝可是时常念叨着要找时冶哥哥,说时冶哥哥给他带了好吃的汤饼。”
长公主扭过头,瞪了时冶一眼,天杀的倒霉孩子,什么都没说和家里讲过,连保护皇帝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一声不吭。
长公主转过脸来赔笑道:“保护皇上是时冶的荣幸,不闯出祸来就是他们时家祖上烧高香了。”
“此言差矣,妹妹,时冶年轻要多鼓励,别怕他闯祸,以后时冶还是要时常进宫,陪伴皇帝。”
“是,太皇太后。”长公主回答说。
“时冶这次护驾有功该赏,来人,带时冶去库房里,让他挑几样入眼的好物什做赏赐。”
“谢太皇太后。”时冶站起身,恭谨地跪地行礼。
一旁的绿柳心领神会,带着时冶去了库房。
“且让他挑去吧,咱们姐妹也许久没有唠唠家常了,这次檀州进献的菁云缎品质极佳,你拿些回去给时冶做些新衣裳,待哀家为他寻一位宗室贵女,给他赐婚,要是妹妹有中意的人选或者时冶有可心的姑娘,尽管跟哀家说,哀家做主赐婚。”
长公主喜形于色,“臣替时冶多谢太皇太后。”
库房里,时冶望着架子上大大小小的盒子挑花了眼,又不敢贸然打开盒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选。
绿柳轻轻一笑,“果然如太皇太后所料,您不知道选什么。”
“请姑娘帮忙指点一二。”时冶无奈说道。
“奴婢岂敢指点,其实太皇太后已经帮您选好了其他的珍稀物件奴婢都差人送到您府上了,只是有一样东西,太皇太后说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说罢,绿柳呈上一只暗仙纹黑木匣。
时冶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把轻薄锋利的匕首和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纸条上字迹健秀,写着:元宵月夜,暗影重华。
太皇太后要与他暗中碰面,兴许是有什么交代,至于是什么交代,元宵节就知道了。
时冶放下纸条,拿起匕首,细细观察着,匕首纹饰简单,没有任何镶嵌,看起来很轻薄,拿在手里竟然很有分量,不知是什么稀有材质制作而成的。
他拔出匕首,匕首上赫然刻着四个字:天子之刃。
时冶顿时瞪大了眼睛。
绿柳见他神色惊讶,遂说道:“太皇太后口谕,此物赐予时冶,须时时佩带,且不得对外声张。”
时冶回过神来,“是,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时大人,记得准时赴约。”绿柳嘱咐道。
“是,多谢姑娘提醒。”
时冶取走了纸条和匕首,又回到殿内,给成昭谢过恩后,和长公主离开了皇宫。
天子崩逝,朝廷下令举国哀悼,民间不得庆祝新年,在沉重悲凉的氛围里,京城的官员百姓们草草过完了年关,新的一年渐渐开始。
正月初七,皇宫中政殿内,宫人们不停地进进出出,有人擦拭龙椅桌案,有人摆放玉器物件,有人将侍弄鲜花绿植,有人擦拭门窗地板,他们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忙碌着,为初五的朝议做准备。
这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朝议,预示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因此尤为重要。卯时文武百官已经齐整入殿,连尚不能正常行走的杨淮禹也坐着木轮椅前来参加朝议,他们分列左右,神色凝重,个个肃然肃立,不敢有丝毫怠慢。
成昭站在大殿前,注视着文武百官说道:“今日朝议,两件事请诸位大臣一起商议。一是迎立新帝与太后,确立新君年号和太后封号以及一应典仪事项。二是就此番危机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对反贼论罪定夺,各位可畅快直言。”
成昭太后声音洪亮,甚是威严,众大臣交头接耳,一时不知如何奏议。
尚书令季延站出来,率先说道:“新帝和太后已迎回宫中,礼部已上称年号和皇太后尊号,定年号为元熹,皇太后尊号睿明,不知太皇太后是否准奏?”
成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仔细思考着季延的回答,大殿上陷入沉寂,季延心里忐忑不安。
年号元熹,应是取自朝气蓬勃、繁荣兴盛之意,寓意的确很好,礼部用心了。给庭弈容定尊号为睿明,明察通慧为睿,恩光普照是明,加上原本的封号‘贤’,加尊号后全称宣景贤睿明皇太后,也还不错。
成昭心里却并不高兴,因为祭礼之上,以季延为首的老臣,虽然在定谥一事上松了口,但仍然不肯给瑜儿定庙号,并且多次呈折反对。
这群老东西,不是不能定庙号,而是不肯,在他们眼里,先帝兢兢业业十二年,只因无开疆拓土之功,他治国理政的功绩就可以被轻易抹杀,而当今皇帝年幼,皇太后无辅政实权,可以给一个不错的年号和尊号,与其说是对皇帝和皇太后的一种赞美,倒不如说是一种恩施,给或不给,是捧是杀,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成昭心里清楚,他们坚决要把谥字追尊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上。
大宣前五位皇帝,前面一祖三宗牌位都入太庙,唯独瑜儿没有,成昭一想到这件事,心中就十分恼火,但考虑到祭礼耽搁数日,礼仪之争已牵扯太久,加上瑜儿功绩确实不及前几位先帝,只得隐忍下来,庙号谥号之争,各退一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