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大弟子已然挺拔的身板,和他黝黑又坚定的眸子,安远禅师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微微摇头,又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只见他张口吐出一小团白气,然后举起右掌缓缓托住,朝向天空,浊浊气流立时在其掌心慢慢凝聚。与此同时,林间的风、飘落的月华,似乎都随着这团气流的出现而游动、聚拢过来。
空缘正好奇地看着,而下一刻,安远禅师的手掌就幻化成残影,极速翻转,上一秒还遥对皓月,下一秒就重重拍在空缘的头顶!
他还未反应过来,突觉眼前一暗,感到一股热流自头顶渗入体内。
师父的声音传入耳中。
“佛本就是自身的修行、修持,谁又可妄言对错。空缘,如今世道,若无武艺傍身,步步难行。师父拉一把徒儿进门,也是再应该不过。”
这股热流,有如一条涓涓溪流,经体内奇经八脉,缓缓一周天,最后似乎是在空缘的腹部安了家。
与此同时,他顿时感觉周身豁然开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似乎在吐息,在与广袤无垠的天地连接,恍惚入了仙境般飘飘欲仙。但下一刻,这种感应又变得微乎其微,让他回到现实,心中泛起失落。
安远禅师微微叹出一口气。他也是第一次用出这秘法,幸而空缘基础打得很扎实,不然这灌顶几乎要废掉他半条命。饶是如此,于他修为也是损耗极大。
空缘自幼早慧,很是能自理,所以他倾注在二弟子空性身上的时间远超空缘,很少有时间敦敦教诲。到现在才真正了解空缘心中所想,他心中有愧疚,也有心支持空缘能走上践行其志的道路。
此刻的空缘仍在屏气感受自身变化,发觉自身丹田处多了一团微热的东西。闭上眼后,仿佛能看到它,像是几道气流聚成一团,慢慢旋转、变幻,玄妙非常。
难道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引气?这就是自己昨日还可望而不可得的力量?!要是早有这份力量,或许那些师兄弟就不至于……
但若灌顶是一件易事,全寺之前就不会只有三人入了引气,师父也肯定不会至此才……空缘惊喜之余,正要询问。
安远禅师收掌,面色已是更憔悴几分,他摆摆手,显然不想解释。而后他环视一圈,向空缘二人点头,引着二人向枯林深处走去。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死与生就是这样的一条路。世间人们所认为的神奇与腐臭,也如生死枯荣一般,相交相转,相融相合。”
“武者引气,若是以其为烈马,用缰绳束缚,便落了下乘。心念,存乎生死一气,枯荣一气……”
寂静的枯树林中,除了几人的脚步声,便只有安远禅师沙哑的声音,像是吟诵,又像是感叹。
“世间传闻,有三十六洞天,或高悬天地,或遁入他空,非有大缘法之人不可及。其中之人,方可称为仙人……”
…………
不多久,三人就来到了深处的一块空地,地上枯白的草约莫只有一寸,应是有人经常打理,上方月光明亮。这是空缘从未来过的地方。
安远禅师停住脚步,转身道。
“杯中的水是晶莹透彻的,而北海里的水,则是深邃灰暗的。北海太远了,要在北瀚国的最北边。”
“为师过去是北瀚国人,后来由于错事,流落到这。你们今后若是到了神秀城,记得替为师看看东门那片绛桃,是否还是如那时一样灿烂……”
讲到这,安远禅师停住了,脸上浮现淡淡的落寞,微微侧首。空缘倒是第一次见到师父还有些许像城里秀才一般的风雅气度,心生好奇,但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只得压下。
安远禅师继续说道。“最后一事……咳咳,也是我的相求。但此事也很可能危及你们的生命,不愿去做的话,此刻即可返回寺里收拾行李了。”
空缘和空性的身子动都未动上一下。师恩重大,自然是无所推辞。
见状,安远禅师却并没有显得有多少欣慰,叹气后才道。
“这枚玉牌有大干系,需誓死保护,绝对不容有失。为师身份恐怕已经暴露,需要你们二人,明早启程,到擒龙城后一人走北,一人走东,半年内到达神秀城,把东西送到陈志手里。”
“陈志曾是北瀚国的大司马,门生众多,很好打听。这是玉牌,你们谁……”
讲到这,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黑布小包,打开便是一块莹莹的玉牌。那玉牌一接触外界,便有氤氲的紫烟不知从哪儿缠绕过来,其深处还缓慢闪动着晦暗的光芒,一明一暗,像里面有心脏在跳动一般。
空缘还在运气感受丹田处出现的气团,听到师父的话,本身想着师弟毕竟武艺高强,若是什么宝贵东西还是交给师弟保管,更加稳妥。
但在目光及那玉牌的第一个瞬间,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激一样,剧烈跳动起来!一抽抽地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嘴巴像控制不住一般,已经出声。
“我……唔……”
冥冥中他心有感应,这个玉牌,对自己非常重要!甚至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容有缺!
一旁的空性看到玉牌也是心绪震动,但他没有作声,反是低下了头。
安远禅师见状,有些诧异。他本来是属意空性护送的,毕竟他的修为已经非常接近气之二境,俗世之中难逢敌手。
看着空缘眼中的慌乱与渴望,安远禅师思索片刻,缓缓道。“空缘啊,你拿着也好,你性子稳些,还蓄着头发,不容易惹眼。”
空缘此刻已经不太听得清师父在说什么了,得到许可后,他没有再强压着渴望,循着那股牵引,踉跄几步,直直接过那枚玉牌。
在真真切切接触到的那一刻,剧烈的思绪洪流冲撞上来,让他眼前猝然一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来,漆黑的夜空、淡白的月光、深灰的僧袍……就像好几种颜料块混杂在一起,每一眼都让人心头发闷。
过了良久,依旧是寒冷的雪地。空缘低着头,不觉中,他的眼角已经浸着冰凉的泪光。他深吸了最后一口这里干燥冰冷的空气,缓缓张口,字字坚定。
“徒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