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綦一剑挥下。
被切断的不是肖诃龢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他身上的绳索。
“你说的确实不错。如果我要杀你,也就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了。”林綦收剑,“您现在自由了,我的意思是,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肖侯爷。”
肖诃龢表面愣住了,实则飞速思考起来。半晌,他试探着甩开身上的绳索。见林綦对此没做反应,他活动起酸痛的肩膀和腰背来,同时开口道:“所以……你想让我亲口说出杀他?”
“不错。侯爷不下令,我岂敢轻举妄动呢?怎么,您后悔了?”
肖诃龢抬手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伤口很浅,血已快止住了,因而他的手掌上只留下一道不很大的血印。“我想你对我的看法失之偏颇了啊。不用靠这种手段,我也会同意的。还是说,你要靠这个决定你的立场么?”他起身,皱眉看向林綦。
“不管怎么说,我站在您这边了。从头到尾,没有在下襄助,侯爷能坐上这个位置么?”林綦笑道,“我这个人呢,喜欢跟行事果决之人合作。侯爷您当之无愧,至于那老侯爷呢……终究是太心慈手软。老好人就提前去老好人的归宿吧。想必侯爷与我一样,也不忍看到老侯爷一直忍受病魔缠身之痛。”
“你还知道替我尽孝。”肖小侯爷冷哼一声,又坐回椅子上。没了绳索的束缚,即使坐的是一张又冷又硬又硌的椅子,他的坐姿依旧如同君王,放肆又嚣张。“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也清楚你的信誉。这次又是什么价?”
“免费。杀他不是没有风险,但他死了,对我也是件好事。”
“没想到他还能挡到你的路。”
林綦对此没有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道:“行了小侯爷,眼下还有些善后的事没做,还请您先移步府外一时吧。等办好了,我会派人接您的。这鹄阳府的政商名流,您想必比我熟悉得多。有这时间,不妨想想给他们的请帖如何下笔吧。”
林綦用带血的手拍拍肖小侯爷的头。浓稠的血滴到肖小侯爷额头,又从他眉间缓缓淌落。
“好,好,好,你这好厨子从不让我失望。”肖小侯爷颤悠悠地起身,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四方步出了门,面带扭曲的笑,头顶一片的红,比鬼更难看。
再没有下人冒出来要跟着肖诃龢。就算有,他也只想将他们统统屏退。
肖小侯爷找了口井,亲自打了桶水,胡乱冲了冲头发,又脱了自己名贵蜀锦做的外衣胡乱擦了擦,弃在地上,这就踉踉跄跄地出门去了。自始至终,这所宅子里吸引他的也不过权与利而已,没这两者给他,他巴不得永远逃离这里。
对今天的变故他已不想多思考,只是本能地快步趋走。披头散发,这种感觉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痛苦的童年,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喝碗稀得只有水的杂粥都要靠母亲放下尊严向邻里苦苦哀求的穷小子。仿佛因此畏惧起旁人的目光似的,他本笔直的腰杆竟有些佝偻了,而他的脚步也不断加快。
阔别鹄阳经年,如今走在路上无人能认出他,实在正常。他在鹄阳生活,统共也没几年,给这里的人留下的印象终究不若他的兄弟。少数能认出他的人,这鹄阳城的名流和纨绔,他没碰到一个。很难想象林綦究竟使了多大的手段。
如果说路上有人为他侧目,也只是觉得这人衣着光鲜却披头散发,实在奇怪,甚至滑稽。
他水米未进。以他的身份,找个地方落脚,赊账大吃大喝一顿实在是轻而易举。但他没这么做。不是面子问题或是担心无法证明身份什么的,而是他压根没这种想法。上一次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时,他还不是什么肖家少爷,而是一个家里只有娘的穷酸的毛头小子,即使为了不饿死能有比天还厚的脸皮,他怎么敢冒着挨打的风险去白吃白喝呢?所以如今挨了饿,他还是忽略掉了这个选择。
也好在他童年忍饥挨饿的经历实在丰富,少吃顿午饭对肖诃龢来说算不得什么,顶多是太久的饱食终日让他生理上略有些不习惯罢了。
走过人潮,走过陋巷,走过大半个城,走了半天。也想了半天。最后肖诃龢身子饿得发虚,逃也似地钻进一个无人小巷,在一个说不上是哪的墙根坐下了。对面是一个炊饼挑子。这儿压根没几个人会过路,因而炊饼自然生意惨淡。摊主愁眉苦脸,似乎对此格外焦急,然而也已放弃了叫卖,只是朝着繁华的地方张望又张望,摇着蒲扇叹气又叹气。
肖诃龢看着摊前已经不再热气腾腾却仍卖剩许多的炊饼,不知怎的,格外安心。
哺食之刻,顾名思义,要吃晚饭的时辰,林綦来到一个将要收摊的炊饼挑子对面,肖诃龢的面前。他的眼线一直都在肖诃龢附近。
肖小侯爷坐在泥地上,披头散发,捧着一个发凉的炊饼,认真地啃着。在他的童年,这样一口炊饼就是奢侈。
这炊饼是摊主称一时内急,让他看摊子,给他当报酬的。凡是自己亲手挣来的东西,肖诃龢莫不十分珍惜。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摊主看他可怜,找个借口施舍这个鲜衣华服却一文不名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