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还未来得及答话,周原先开口了:“诶,你这说的什么话啊。这孩子无父无母你让他上哪去,我是他舅,我不管他谁管他。”说罢,又提起陈书的母亲来,周原酒劲又上来了,抱着陈书嗷嗷痛哭,他这一哭,陈书也红了眼,两人哭作一团。
“你管?你一个月挣多少银子,再添一口子,吃饭都成问题。”李氏瞧不上他俩那样,一边说,一边佯装的抹抹眼泪,她抬手擦眼角,袖口下滑,露出一金一玉两只大镯子。陈书看在眼里,反而心里有了底气。
“舅舅,陈书不白住在这里,我带来了变卖家产的银两,就交给舅母,只当是我的租金和饭钱了。”说罢解下肩上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往李氏的方向推了推。
“诶呦,你这孩子,一家子怎么这么客气呢。”周原面上佯装做怒,但还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举动。李氏一看这包袱,马上换了个脸,喜笑颜开的就过来,一把接过包袱抱在怀里,对着周原使眼色。
“瞅你这外甥,年纪虽不大但很懂事,比你强多了。行了,快让孩子坐那歇歇吧,我给你们炒两个下酒菜,大外甥,你陪你舅喝点,这一家子团聚是喜事。”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抱着包袱往内屋走去了。
陈书自此就在周家住了下来,白日里周原去衙门里公干,家里就剩李氏与陈书。陈书毕竟也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与李氏共处一宅,总觉得别扭,也怕邻里说闲话。时不时的就找个借口出来,揣点干粮,带着书找个能坐的地方,一呆呆一天;有时候也找个短工,给人扛个包,搭把手,攒点银子以后当考试的盘缠。等日落西山,周原回来了,他再回家。一天就吃周家两顿饭,李氏呢,骨子里还是瞧不上他,他不在家里更好,所以都随他去。
住了大半年的时间,到了年关,正是各种买卖生意好的时候,李氏的爹突然抱病死了,这杀猪的生意一下子就耽搁了下来。李氏还有两个弟弟,原本李屠户在的时候很疼闺女,周原又是衙门口的,所以隔三差五就给他们送肉,逢上年关了还给包点银子。两个弟弟对此一直不满,但碍于姐夫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这李屠户一死,按照当时的礼法,家产就被两个弟弟给瓜分走了,李氏嫁出去就算周家的人,一分钱也拿不到。
周家这个年过的可糟,李氏从年初一骂到年十五,上了劲了还跑到两个弟弟家门口去闹,可人家把门一关,任凭你说破了天也无动于衷。由于周原是管摊贩的,两个弟弟怕姐夫来找茬,索性肉铺也盘了出去,钱一分为二,各自揣兜里过日子去了。李氏无处可闹,天天在家里发邪风,跟周原吵架,吵着吵着又把矛头指向了陈书。一开始,两口子吵架周原还是向着外甥的,陈书来了这大半年,本分老实,从来不招惹什么祸事;手脚也勤快,屋里屋外,能干的活他都干,街坊四邻呢也都说这孩子好。李氏却不这么想,有陈书在,家里做饭总得多添一副碗筷,还得给他买书买纸。陈书不出去找活干,总念书,万一考不上功名呢,将来周原再给他张罗着娶媳妇,又是一笔开销。她总寻着由头跟周原吵架,挑陈书的不是,时间一长,周原也有点动摇了,但他还是坚持不能把陈书放出去,倒是劝他别念了,先找个营生,攒上点钱自己置办一个家,过两年再娶个媳妇就得了。
陈书知道李氏瞧他不痛快,天天晚上听着舅舅房里的争吵声,他也很懊恼,心说我干脆走了吧,当初拿给舅母的银子估摸着还没花完,我跟舅舅要一点出来,在外自己租个屋子住,好歹跟舅舅在一个县里,有点事他还能帮衬帮衬。心里有了主意,陈书第二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跟周原和李氏提了自己的想法,李氏很同意他搬出去,只是一点,要钱没有。
李氏说:“这么大一个家,人吃马嚼的,哪哪不都得花钱吗?就你拿那点银子,早就花完了。还不都是我贴补的。”
周原也不愿意再掏一笔钱给陈书安置,这留也不是,走也走不成,一家子就这么僵在那。
过了两月,周原饭桌上一拍大腿!“诶,我想起一个地,很适合你念书。”陈书问哪啊,周原没直接回答他,倒是反问李氏,“家里的,你记得咱们那年在东边山根那,包了一小块杏子树吗?”
李氏说:“记得啊,你还敢提这事呢,那杏子结了不到两年就酸的酸,苦的苦的,完全卖不出去,地都砸手里了,你提它作甚。”
周原说:“诶,咱们当时为了看杏林,不是盖了间房在那吗?闲着也是闲着,让外甥去那住两天不是正好吗?”
他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李氏,两人一拍即合。陈书还有些云里雾里,周原拉着他解释,那房在东明山下,景色怡人,山清水秀的,非常适合读书人。屋前屋后都有空地,自己种点菜,养个鸡,一边读书一边务农,什么都不耽误。要是想家了,隔三差五你再回来看看我们。
陈书听明白了,这是给自己找了个落脚处。虽然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但自己只要搬出去了,眼下的矛盾就能解决,况且自己早就想找个清净之地,当下也答应了。李氏很开心,第二天一早就起来给陈书收拾东西,破天荒的给陈书包了两大包馍和饼,又拿了一筐鸡蛋。陈书知道她这是让自己在那边住下来,没事就别回来了,也没说什么,笑一笑对李氏表达感谢,就跟着周原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往东,往乡下去。离开了人源嘈杂的县城,目及之处开始出现连绵的青山,陈书的心也渐渐豁达了起来,走了两个多,快三个时辰,马车来到一个山根下。周原招呼陈书下车,陈书抱着包袱,下车环顾四周,前方不远有两间屋,就是舅舅说的那间房。房子北面就是一处山坡,顺着山坡顶再往西瞧,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中间有一处山峰高耸入云,瞧不真着。周原一边带着陈书往屋子那走,一边伸手给他比划介绍着:“房子往东走个二里就到河边了,北边是山你别往里去,那山陡的紧,有狼有虎。听人说越往里走,还有妖怪咧,你可别去。再往西南一点,有个村,你站山坡上就能瞅见......,我们原先在这包地的时候,从村里雇了个黄老汉给看了一阵子,你有事就去村里找他,你就提我的名,黄老汉就知道。”
陈书是念书的,他笑着跟舅舅说:“这太平盛世的,哪来的妖怪呢,多半是人看错了。”“诶,这里传下来的老话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原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老人留下来的那些鬼神的事,陈书也没再否认,跟周原一言一答的,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有颗柿子树,还有个石磨。好久没有人打理过,院子里杂草丛生。周原推开屋子,一股尘土扑面而来,呛的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两人用手扇一扇,勉强进了屋,屋子里有个黄土垒的炕,炕边连着灶台。西边还放了个木桌和断了腿的木凳。“家伙事儿都在西边的屋子里,那边不住人,你缺什么就去屋里找,应该还算全乎。”周原说完,来到炕边,拿了块布把抗台掸了掸,接着把墙角卷着的破席子铺了上去。“来,陈书,把你那被褥铺上吧。”“诶,来了。”周原一叫,把还张望四周的陈书给叫了回来,陈书把包袱放在了炕台上,并没有着急把铺盖打开。而是从屋外拾了个扫把头回来,细细的扫起地来。
周原看看他,咂巴了下嘴,但也没说啥。陈书一直弯着腰扫地也没跟周原聊天,周原站了几分钟,也没地方坐,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了。“那什么,大外甥,我得回去了。这一来一回可不近,我得赶在天黑关城门前回去。”
“诶,舅舅您回吧。这地不错,我收拾收拾就能住了。”陈书这才直起身来跟周原搭话,周原把陈书其他的行李都从马车上提回屋里,就摆摆手。“快回去收拾吧,我走了。有事找黄老汉,回头我得空了再来看你。”周原调转马头,赶着车就回去了。
就剩陈书一人,他回到屋里,用袖子掸了掸炕边就坐了下来。舅舅一走,自个儿一人被扔在一个陌生的大山里,越看这个院心里越孤独,陈书鼻头一酸,眼眶就开始红起来。过了半晌,他擦擦眼角,又起身拿着扫把扫起地来,不干活今晚就没有地方吃饭,睡觉。他不敢懈怠,也没有时间琢磨着里面的委屈,整整一天,陈书扫完了地,又去河边打来了水,把灶台,炕台,桌台都细细的擦拭干净,这才铺上被褥,躺下来休息的时候,人才觉得又累又饿。不过这会子,陈书的心里敞亮了许多,他开始把这间小破院认真的当作自己的家了。“明儿个把院里的草拔了,再打点水泼泼院子。还得砍点柴火。”他在心里盘算着,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两三天,陈书把院里屋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人也累了个半死,这院看起来终于有些人气了。晚上,小屋的灶台里煮上了第一锅棒子面粥,陈书一口气喝了三碗。一连两天吃的都是冷馍,天又冷,晚上睡觉都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如今这热粥下肚,陈书感觉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说不出的舒坦,他就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起来。
陈书决定明个起个大早,去江边看看初升的日头,就这样,他碰到了早起来河边打水的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