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能僵着笑说:“我以前的理想是做个无国界医生。”
对面的老师说:“这么大的理想啊。”
这话我就熟悉了。
于是我换上了最不会出错的笑容和语气开始了不会出错的回答:“是的,很大的理想。但是因为我高考分数不是很高,所以没有报上医科学校。所以一直挺遗憾的,就想着能不能把原先没有做成的那么大的事变成小一点的事,换一种方式实现我没有能够实现的理想。”
后面再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从面试的房间到地铁之前我一直在复盘这次面试,没有想其他的。
直到地铁进入隧道后,外面一片漆黑,里面亮如白昼,我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脸,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放空自己很久了,大脑一片空白。同样也意识到我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原来我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啊,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没能实现我的理想啊。
一个被人称为理想主义者再次亲眼看着自己的理想破灭。
那次面试的结果算是很成功,我被选上了。我总觉得是因为那句话。
而在支教过程中,我又一次久违地被人叫做理想主义者。
对方是另一个支教团队的队长,保研武大社会学系的高材生,在我眼里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某天吃完晚饭,我们一部分人冒着冷风在食堂门口聊起天来。
我们先聊起各自的专业和学校,我不甚感兴趣,因为太冷了,只随便说了几句话。
然后又聊起这次支教。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原因,他们团队甚至还没有上课,这次支教就草草结束了。于是我们聊起这件事。
他突然用聊天的语气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这个地方落后吗?”
我想在场的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我们这边的人只能干笑着说:“我觉得还好吧。”
我也干笑着点点头,因为我见过也在比这里更为落后的地方生活过。
他又问:“那你觉得落后的地方还有存在的意义和必要吗?如果有存在的必要为什么还会那么多人往大城市里跑呢?既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个地方?”
在他问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这个落后的地方确实有许多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大多数青壮年劳动力都在外打工。我们班的小朋友有三分之二都是留守儿童,其中有许多孩子被校园霸凌过。
于是我笑着打破了沉默:“那你认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因为一个地方落后就不应该存在吗?那这个地方的人又算什么呢?比如说普通话和方言,我们一直在推广普通话,难道作为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一部分的方言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有的吧。还有中国的边境地区,一旦发生战争,瞬间就会化为废墟,那我们有必要发展那些地方吗?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发展这些地方呢?所以我认为吧,有人的地方就有存在的意义,只要有一个人都有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
在我说完后,所有人又沉默了。
问话的人大概也没想到我这么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会突然说这样一段话吧。于是他也沉默了一会儿。
我意识到好像不应该说这么多,于是对他笑笑,准备找补,于是他也笑着说:“我曾经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没想到你是比我还理想的理想主义。”
因为之前听多了,我几乎对理想主义这个词有了条件反射,差点就开口反驳说我才不是理想主义呢。
但是他没让我开口,他说:“欢迎你保研来武汉大学的社会学系。我觉得你一定可以来的。”
他那一刻的讥讽都要扑在我的脸上了。我也再没了心思,于是摆摆手说:“我整天还在担心怎样不挂科呢,武大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能想的。”
这场交谈以几个人互相加微信为最后结尾。
但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发现我与理想主义和解了。
之前的我反感这个词,反感有人说我理想主义。
但是我发现我真的是一个理想主义,所以其实“我唯一畏惧的,是诚实者被迫说谎,正直者被迫弯腰,直言者被迫噤声,理想主义者亲眼着见理想破碎。”
而在那一次支教中,我也重新认识了一句话:“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这也是我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之所以坚持下去的理由。
理想主义者就理想主义者吧,至少,我看到过未来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