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上次提到的,我还记得,苏更生说幽州府衙诚意满满,会帮助接纳剩下的人,授田入军。”
提起苏朝歌,可算是找到了些共同话题,“那你们边骑营的诚意呢。”
许澜夜将双手放在桌上,才意识到桌边没有茶盏。
“你也知道,我的话没什么用。”
袁啸天苦笑,“不过你好像很听苏更生的话。”
“这和你要跟我说的事,有关系吗?”
许澜夜不喜欢被问及这些私密的问题。
“苏更生也没把握,她也把注压在你身上,可是澜夜,事情的关窍不是你我,而是苏更生,剿匪一成,苏更生欠燕王府人情,燕王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袁啸天整理着棋盘,倒序撤回棋子,又恢复了白子被重重围困的局面。
“你什么意思。”
许澜夜耐心有限,“别绕弯子。”
“苏更生能带你上山,起因是赵崇约出面,这样说来就是欠赵崇约人情,为了还这个人情,代价是你出山收拢霍家寨残众加上幽州营的人。”
“我当然明白。”
许澜夜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被利用,他也愿意,难道是因为苏朝歌是个病秧子,想帮苏朝歌实现“愿望”?
他有这么好心?当年可是连两钱银子都舍不得给许元晖呐。
袁啸天没想到师弟会这么回答,讶然问道:“她背后的图谋,你全然不知晓?你出面,入幽州营,就意味着和燕王颉颃,她拿你当破局的棋子,亦是自己平步青云的筹码。”
说着,袁啸天拿出一枚白子,连同原先的白子阵营,切断了黑子的布局。
苏朝歌和赵崇约,都想着让许澜夜入局,包括袁啸天也想过。
因为许澜夜有能力,也有掀翻棋盘的勇气。
不过那次饭后,袁啸天就断了这种想法,因为小师弟显然一门心思在苏朝歌身上——鸡鸭鹅都舍得给。
也不知道苏朝歌给了许澜夜什么好处,竟能说动他配合。
“我当然明白,但你不知道,跟我失去的比起来,她失去的更多……”
“赵崇约拿你没办法,燕王和我也是。”
袁啸天纳罕,“你说她失去的更多?我们何尝不是,你想都没想跟我一起收拢残部,就负气上山,却和苏更生形影不离,还甘愿护她。”
好像……解释不了。
许澜夜把自己的词穷归咎于看的书太少,他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从自己的脑海里拼命找着能形容的句子。
“我和她相识已久,不过以前文武不在一处,跟她也只有数面之缘。”
许澜夜搜索枯肠,“她和师父一样,心中有道,我甘愿帮她。”
袁啸天上下打量着小师弟,像是在看一个此前从未认识的人。
从没想过,许澜夜嘴里能说出来“甘愿”两个字。
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乌鸦叫唤两声,就像惊雷一般,在二人之间炸开。
“师弟啊……过去二十多年,你有甘愿做过什么事么?”
袁啸天镇定自若,一手遮住脸,“你拜师是为了安身立命,从军是为了报仇,这些都不是你‘甘愿’做的,我们和你相识那么多年,你连三娘都不放在心上,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甘愿’帮苏更生。”
许澜夜觉得袁啸天简直不可理喻,“你别太过分了,我从小到大,师妹眼里只有练功,遇见你后,在我面前时常提起你,她有把我放在心上么?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好些年了我都是这么觉得,现在你告诉我,她喜欢我,有什么意义吗?”
还不待袁啸天回话,许澜夜紧接着说,“你们都觉得,我性子顽劣不服管,你们在师父面前,一个比一个听话,师父总是对你们笑,而我呢,我有什么想法,师父都觉得不好,我说要当大侠,师父说想让我一辈子安心无忧……”
可他不是那种肯安稳的人啊。
原来,师弟眼里的师门,竟是这般。
袁啸天沉默不言。
许澜夜捏着手里那枚印鉴,只有苏朝歌,待他既不敬而远之,也不冷漠疏离。
能与他把酒谈心,知他埋在心底里的志向,也能手谈一局,斗智斗勇。
“澜夜,其实……”
“师父把军籍和册子都给了你,说明师父眼里,你才是适合的接班人,我么,只知道输赢,哪里配做一军之主。”
“并非如此,少年人有血性,我和师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拿苏更生来说吧,她年少考中进士,心里肯定有宏图大业,原本的性子必然不是现在这样。”
袁啸天又提起苏朝歌,“她饱受磨难,吹尽黄沙始到金,你敬佩她,不如想想看,是什么造就了她。”
许澜夜还真没想过。
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刚刚好。
那他呢?兜兜转转,心性还是弱冠之前那般的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是否意味着,总有一天,他也会成长为师父、袁啸天、以及苏朝歌这样的人?
他之前觉得,要是早点认识苏朝歌就好了。
现在想来,或许一切正好合时宜。
“我知道了。”
许澜夜颔首,“之后,我会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问题,师弟,如果这次苏更生没有引你入局,你会再躲避下去么?”
原来下棋只是幌子,袁啸天要问的问题只有这么一个,迂回许久,终于回到正题。
许澜夜承认,他此前一直都很任性,他把自己当侠客,随意去留,落拓不羁,神武军一遍遍提醒着他,志向在大周是完全没用的,只能被上位者的铁蹄踏碎。
苏朝歌的出现则证明了那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管什么上位者,他们的私心如何,他们想怎样利用底下人,去实现自己的权欲,都和我要做的事无关。
“我不能假设,她没有出现会怎么样,但我觉得,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