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大姐早就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并且有了一个孩子。张翠草一直觉得是那个陌生人抢走了姐姐，所以对他们一家都抱有敌意。她喜欢慈爱的像母亲一样的姐姐，在姐姐身上，她能得到在妈妈那里得不到的东西，那个东西让人着迷，让人愿意沉溺其中。这个东西，是张翠草有了乐正梦影之后，也会给予的东西，甚至给予的更多，只是有些扭曲。

总而言之，张翠草的学业到初中毕业后就被迫终止了，而张翠叶则是在是妹妹外出打工一年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更让她气愤的是，自己交给家里，说是给妹妹当学费的钱，全被爸爸花在了张建强身上。

张翠草和村里的女孩子一起，进了厂里打工，一个月只有二十元，但她告诉爸爸自己只有十元，所以也攒下了一部分钱。

在工厂的生活是枯燥的，这让张翠草回忆起了之前和大姐一起忙农活的时候，只是这次只有自己一个人，姐姐不在身边。所以，她想着能赶快攒下钱，离开这里，坐车到姐姐身旁，晚上坐在姐姐身边，看着她工作，听着她说的话，慢慢睡去。就和小时候一样。

张翠草在这座工厂待的三年期间，省吃俭用地攒下了两百块钱。这一年她十八岁，二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家里忙着给他筹彩礼。

“你还有这么多钱？拿给你哥拿去买电视机吧。”男人说出的话，像是宣判死刑的审判官一样，让人绝望。也让听到这句话的张翠草感觉天塌了下来，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这种感觉了。

无论如何反抗，爸爸还是不依，甚至动手打了起来，最后在张翠草身上翻出攥成一团的几张纸币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那个时候，家里只有爸爸和女儿。不过，就算母亲回家也不管用，张翠草知道妈妈根本不爱自己，她只会看一眼然后离开，这比假装她不在家救不了自己还让人难受。

家里现在只有四个人住着，张翠草觉得谁也帮不了自己。此刻的她已经十分想到姐姐身边了。可是能帮她做到这件事的钱，就在刚刚被拿走了。

工厂里关系和张翠草很好的女生得知这件事后，纷纷掏出了五毛、一块的，全部塞到了她手里，让她去做这件事。张翠草感激这些女孩，也知道她们出来工作的情况和自己一样。

坐在通往城市的车上时，张翠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坐在推土机上的那段时光。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车，载着自己前进，张翠草喜欢坐车的感觉，也明白了当年姐姐为什么不让自己开推土机：姐姐不希望她一辈子只能做这件事，永远被拴在村里。

窗外的景象慢慢变得规整起来，慢慢的繁华起来，即使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张翠草看着这样的情景，强忍困意，如饥似渴的看着这些东西，这种感觉，和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到汉字时一模一样。这些情景，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世界啊。）

到姐姐所在城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张翠草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车，可是她并没有去休息，而是立刻出发去姐姐家。她知道姐姐家里有一个九岁的儿子，作为小姨，她想带一些礼物。这个年纪正好是上小学的年纪，所以她买了一些漂亮的橡皮、铅笔，这些对她那个年纪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同时，张翠草还为姐姐买了一个漂亮的发卡。唯独没有给姐夫买。她讨厌那个人，从见面的第一眼就有种说不出原因的讨厌。

“姐姐！我来看你了！”

打开门，见到姐姐的脸，做梦都希望发生的事情，如今实现了。

“……你怎么来了？”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见到自己的姐姐并没有十分欣喜，反而透露出一股疲倦感。张翠叶的体型有些消瘦，头发枯燥，胡乱的扎了起来，手腕处多了一些淤青，充满沧桑感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愁眉苦脸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想法。

“我想你了，来见你！”

“……进来吧。”

家里乱糟糟的，丈夫和儿子早就去睡了，妻子是在收拾家的时候，听到敲门声才过去，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妹妹。

“我来帮你收拾。”

张翠草主动跑过去，扶起倒下的桌子。地上的碎片扎手，但张翠草此刻的心更痛，她知道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这跟爸爸打完妈妈后的场景太像了。那个时候被吓哭的她一直躲在房间里，大姐过来后就主动钻进她的怀里，希望姐姐的温暖能驱散心中的恐惧。那个时候，她觉得姐姐十分强大，觉得姐姐其实是自己的妈妈才对，而姐姐也会温柔的拍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安慰她。

张翠草没想到，那样强大的姐姐，最终也会变成弱小无助的妈妈。

张翠草只在姐姐家住了一晚上，就离开了。她知道姐夫讨厌家里来外人，自己也没能力带姐姐离开，所以无可奈何。

她决定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她要立足于这个城市，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姐姐。

这一年张翠草十九岁。到姐姐家的那天，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但她不记得了，因为这件事，一直都是姐姐提醒的。

现在，她变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