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灵。
西归阁的典籍楼里,赵明月一抬眼就看见墙上挂着她舅舅傅湘的画像,留白处飞舞着这五个字。
画里是青年时的傅湘,手中握着一支碧玉笛,眉目清俊,笑意温润,一身宝蓝色枝蔓暗纹的祭祀服,腰间束带与衣角处皆用金线描绣着麒麟踏云图,衣袂随着他适意的踏步舒展飘逸,一眼望去姿容玉树仙人下凡似的……
盯着画像久了,明月打了个哈欠,心道:“舅舅年轻时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惜还是上了年纪,被几个徒弟比下去了。”她朝画像做了鬼脸转身离开了。
彼时的赵明月还不知道,帝都京中皇帝倚重的几位大臣都心照不宣地忌讳着同一个人,那就是画里她的舅舅,藏经阁现任的阁主傅湘,此人挂着“帝王师”的名号,又与当今天子还未登基前结义过兄弟,京中都传傅湘阁主皎洁华胥,惊才绝艳,心怀苍生,是让天子万民都敬重的人。唯一被人犹疑的,是他为人师者,喜顺其自然,放养弟子且护弟子短。但这事无人敢置喙,因为傅阁主自小是个文武天才,瞧不上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对不喜之事喜欢直接生怼,天子亦不例外。傅阁主为天子主持了登基大典,又在宫中做了几年国师后,退隐江湖,天子自此从未提起,众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他回京看谁不顺眼开怼。
被这样护短的四个徒弟也并不知晓他们的师傅在京中的名声,傅湘此刻已经入扶尧山禁灵神域的后山闭关修养去了。藏经阁诸事都丢给了谢陌管束。已是少阁主的谢陌除了阁中日常事物,往年也管着李景荣和蓝念两人的功课修行,两位师弟向来都极为规矩听话,谢陌只需安排每日学习课业,指导修习功夫,其余都不需要他操心。
不曾想今年来了赵明月姐弟二人,如同来了十几个人,二人与七阁诸子百家的书灵和后人斗智斗勇,不亦乐乎,平添了诸多额外之事。
数千年来,藏经阁里的圣人、百家传人于无尽虚无的时间里以最初的手稿为皿器,挑选最有天赋的子弟和世间灵物,培养创造了使令、书灵,以传承自家的理念绝学。一代代旧人老去,一代代新人传承。
藏经阁和焚书吏无数次的生死恶斗中,各有胜算。一百年前的最近一次争斗中,焚书吏落了下风,大败而去,传言焚书吏主被囚禁了。
而在这场大战中,因为焚书吏的屠戮,藏经阁的使令书灵人数也大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藏经阁所藏学问比之山外世间流传的已经是非常丰富难得。
这些时日,赵明月盯上的就是这些饱读诗书修为了得的贤人师者们。
赵明月除了跟着谢陌修行,其余时间都在扶尧山上溜达,她在承诺之事上一贯守约,上山那日答应了许家主要跟着他学农,便真的日日去那里学一个时辰,也因为此事,她得了整个农家诸位的偏爱,许家主怕她在山上跟着谢陌无聊,还特意给她配了一个叫福妞的小丫头陪着,两人年纪一般大小,福妞自小就在扶尧山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颇为熟悉,于是带着赵明月走遍了所有的洞天福地,除了后山禁灵神域那片不敢去之外,其它地方都到此一游了。谢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她毕竟是师傅的血脉亲人,更何况当年在她幼时还相处过一段时日,虽然明月已经全然忘了,他却记得那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到底是个女儿家的,他也没多少相处教导的经验,就当妹妹宠着些。
多年后,阁中诸人都暗自感叹,少阁主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被小郡主的表面迷惑了。
山中时光平淡悠长,日子似乎都很平凡。每天谢陌带着明月、蓝念、明玄读书练功,处理阁中的事务。晚课修行结束了,蓝念照旧拎着饭菜去后山守着师傅闭关的门去了。谢陌若无事情耽搁一般都会同姐弟二人一同用餐。
明月姐弟入阁很快就过去了三个月。这日饭毕,谢陌简单问二人这些时日在阁中生活如何,赵明月笑着道都甚好。明玄看了几次他阿姐欲言又止。赵明月只当没看见。
少年老成的谢陌只得无奈自己问道:“阿月,师傅书房的那方绿色麒麟洮砚去哪里了?”
赵明月看了明玄一眼,转头一脸无辜回他:“师哥,什么麒麟砚?我不晓得呀。”明月习惯称呼谢陌师哥。
谢陌继续道:“我不与你计较。但这是阿念送给师傅的生辰礼,若丢了只怕他不会放过你。”
“啊!是阿念的,我以为是舅舅的,我把他做与韩家主的赌注了。”少女明媚的脸上倒是真心懊悔,她对这个不能言语的弟弟蓝念一向极好,是扶尧山上唯一让她宁可自己忍让都要维护之人,比对明玄都有耐心些。
“……”谢陌倒是没料到东西是这个去向,原以为是不小心摔了藏起来,现在简直有些佩服这丫头。
“子陵哥哥,我错了你一定要帮我!阿念的东西我不能丢。”赵明月这些天已经深刻体会了蓝念对她舅舅的事情看得比命还重要,这生辰礼
物必定是极为用心的,难怪韩家那脾气冷硬的大叔会看上这个,原来是挖了这么个坑等着自己跳呢。
谢陌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一旁的明玄头更低了。
嗤笑一声道:“谁给你的胆子,扶尧山上的氏族族长你也有胆算计!”
“子陵哥哥您给的。”赵明月对此没有片刻犹豫回答的飞快。这些日子她早就明白了,这藏经阁中尤其是扶尧山上,靠她那个阁主舅舅还不如靠谢子陵这个少阁主。
谢陌差点噎住自己,赵明月拿出对付她父王的那套狗腿笑脸,附带满腔赤忱,讨好地看着他。谢陌脑中几乎看见了“灿烂的傻笑”几个大字,差点抬手就想捂住那张脸,多年的修为还是让他忍了下来,沉默片刻问道:“你与韩家主做了何赌注?”
少阁主护短这件事情也是深得他师傅真传。
“论烈王失礼与三晋,何为礼?何为法?”
“与法家论法,阿月好胆色!”谢陌冷笑道:“输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