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朝里众人七嘴八舌，皇帝面前的桌子上奏折堆的已经滑落在了地上，一旁的小寺人快步上前拾起掉下去的糙纸，放回皇帝面前，而后垂手立在一旁。
孙庆绪举着笏板，阔步上前：“陛下，御史台汇集了朝中各署部疏表，皆是参奏中书令徐修仁、中书舍人周开逸为政不仁，滥杀无辜之罪，按律法当由陛下批阅，方能捉拿五班以上客卿臣子。”
皇帝挑眉看了看他：“你们如此急迫，就不怕操之过急，失了民心吗？”
袁昂见状拱手向前：“陛下，江夏、南新蔡二郡如今已是鸡犬不宁。徐修仁、周开逸二人为政失德，残害地方官吏。地方太守和诸多县令乃是敢怒而不敢言。据二郡奏报，几日前徐修仁派子响将军率军百余人，已将二郡大户府邸夷为平地，他们借用革新之权肆意妄为，意图私吞地方良田，诸多百姓亦受牵连，还望陛下明鉴。”
“真没想到啊，堂堂中书令行事竟如此鲁莽啊。”
“就是啊，看来是邀功心切，只能拿那些百姓开刀了......”
众人听后再次低声议论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着救济百姓之名强行打开地方府库，使得二郡银钱亏空，可救济之实并无成效，陛下对二郡施以免税三年之策，恐毁于一旦。”
袁昂继续补充道。
皇帝深思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那依袁卿之见，有何应对之策？”
“回陛下，徐、周二人虽有盛名，但人在地方恐不为君令所动，况且臣听闻萧辰亦随他们去了江夏，以上种种，定是那萧辰在背后危言蛊惑所致，七殿下向来仁厚宽和，想必无心袒护于他，只是那萧辰仗势欺人，既离开京都，他只会变本加厉，如此下去，我南国恐失人心，还请陛下速决！”
“请陛下明察。”
堂下能跪的都跪了下去，虽说临川王回了扬州，可这一切早已是手拿把掐的事，自己不在场，也使得今日朝议更加客观了些。
如此一来，皇帝不得不多想想了。
这会儿朝堂之上没一个为七殿下他们说话的，皇帝漫无目的瞧了瞧左右，就连身旁的寺人也不是俞三福了。
“新政刚刚开始，若讲成效还尚需时日，卿等所言，朕自会慎重考虑。”
“传朕旨意，即刻召回徐修仁、萧辰。”
“退朝！”
“陛下，那周开逸急功近利，断不可无顾放任啊。”
“陛下！”
袁昂在地上叫喊着，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没回，快步朝后堂走去。
二月里，东西两堂处处张灯结彩，连廊的柱子、围栏也新上了一层朱漆。
宫城内的戒备刚刚解除，众多妃嫔便携着皇子公主来到久违的园子里玩耍。
皇帝退去了左右，独自走在连廊之间，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崇明轩里，俞三福身体虽有好转，可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皇帝缓步走进房门，坐到了床塌一边看着他。
“老东西，现在就连你也不理朕了......”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朕开国十数载，今日方知这孤家寡人，是何感受！”
“朕有心变革，可那些顽固守旧之人想尽办法与朕作对，可怜彦达他们，身处险地，又要受这般污蔑，可朕呢？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还要顺着那些老顽固，你说，朕是不是太软弱了。”
皇帝自言自语，无非是对着空气吐露心声，排解忧愁罢了。
“若是你还在朕身旁，该有多好啊......”
忽见俞三福的手指微微颤动，皇帝见状急忙握了过去。
“三福，三福？”
“陛......下，老奴......惭愧啊......”
“你终于醒了。”
“陛下......老奴恐怕......时日......时日不多了。”
“老东西......”
皇帝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睛里来回的打着转儿。
“你我年岁相仿，要不是你，朕恐怕已被贼人所害。”
“啊欠......”
此时，一个小寺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口，要不是一股寒风侵了肺脾，恐怕他也不会猛地打了个喷嚏。
“何人？”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请上官饶命。”
小寺人只听到了屋里有声音，想必是少府的人来看望俞中使，于是便在门口等着，没敢作声。
“你且上前来。”
小寺人端着一个食盒，低着头快步来到俞三福的卧室。
“小人惊了上官大驾，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皇帝稍稍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寺人一身皂袍，身形轻瘦，埋着头不敢见人。
“抬起头来。”
小寺人怯懦的伸了伸脖子，只见坐在塌边的人身着锦衣裘袍，头上裹着一块布巾，眼睛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可神态却非常镇定慈祥，看样子不像少府的。而且他衣袖上并无龙纹莽爪，初步断定后，此人充其量是个高官，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地位高贵之人，于是小寺人放下食盒，低头候着。
“是......喜儿啊。”
俞三福声音低沉，但言语间像是对此人很熟悉。
“您有所不知......近日，多亏了他，给我送些可口汤食，老奴这才......”
“这才......有了盼头啊。”
皇帝见状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
“你是喜儿？”
“小人贱名喜儿。”
“现居何职？”
“回上官话，小人受命打理鹿鸣堂。”
喜儿哪里能面对面的见过皇上，要说也不是没有机会照面，只是后宫举办的宴会皇帝很少会参与，即便参加了，这些寺人婢女也是远远的立在一边，能稍稍看个衣着就很不错了。
况且此时塌边坐着的人并非穿着朝服，只着了件素袍，外边披了一件裘皮罢了。如此打扮和朝廷里那些上官也无甚区别，甚至是逊色了很多。
而喜儿的不明所以正给心中烦闷的皇帝一个宽慰，想想在这深宫里有哪个不是阿谀奉承之人，面前的俞三福倒是贴心，可如今又不能陪伴左右。
“鹿鸣堂？”
“正是。”
“来，把你手中饭食递过来。”
“是。”
喜儿弓着腰身，捧着餐盒快步走了过来。
皇帝接过餐盒，里面是一碗浓汤，汤里有几片笋干、蘑菇而已。
“没想到你喜爱之物如此简单。”
“来。”
皇帝说着，便拿起汤勺喂俞三福。
“陛......”
没等俞三福说出口，皇帝便压了压手掌。
“你既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上官，还是我来吧。”
喜儿低头拱手示意。
皇帝再次瞧了瞧他，面容青涩，细嫩紧实的小脸儿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宫里能有这般耿直的小寺人，也实属难得。
“呵呵，也罢。”
皇帝说着，点了点头。
喜儿动作轻柔，没一会儿便伺候着俞三福将那碗鸡汤喝了下去。俞三福面色微微红润，有人如此贴心照顾不说，就连皇帝都亲自过来探望，不由得眼睛泛起红光。
待喜儿行礼退去，皇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再次点了点头。
“陛下，适才为何不让老奴说明身份，也可免得那贱奴失了礼数。”
“呵呵呵，三福啊，你难道还不知晓，朕之所想吗？”
俞三福仅眨了一下眼睛，脸上便露出一抹浅笑来。
“诶呦！这狗贱奴才，是几辈子修来福分呢。”
“老奴......老奴还一直担心陛下身边没人服侍......”
俞三福一边说着一边哽咽起来。
“老奴日夜思量，那些新人笨手笨脚，又如何能侍奉陛下。可老奴却只能眼睁睁望着......盼着......”
“要是那些贱奴在陛下身旁侍奉，老奴就算死了，也放心不下啊。”
“陛下能如此看中喜儿，老奴心里啊，这块石头总算落在地上了。”
“呵呵呵，好了好了，你放心，等你伤势好转，朕便让你回到勤政堂，眼下啊，先让这个喜儿随朕左右吧。”
“如此，老奴替那小兔崽子，谢过陛下了。”
俞三福再次挣扎着要起身，还好皇帝按了按他的肩膀，主仆二人又是一番倾诉后才作罢。
这日晚间，姚儿公主匆匆来到明正堂，当值的张德继见状跪地行礼。
“末将给公主请安。”
只见姚儿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来，上前扶了扶他的胳膊。
“张将军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谢公主。”
姚儿说罢，又朝里面望了望。
“公主稍安，末将这就去通报。”
“张将军，父皇近日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