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声，小点声！”

三伯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随即擦了把泪，唉声叹气说出一番话来——

两年前的一个夏夜，全村人忽然做了一个同样的梦，道是一位青蛙神自湘楚之地迁来此地，看上了石头村的风水，要在此开辟道场修行，让村中集资替它建一座化龙禅院，将小龙池囊括在禅院内。

青蛙神？李默然一愣。

长江之南，五通神、青蛙神在民间香火颇旺，这类神祗虽有法力，性格却多偏激狭隘，凡人稍不留神，便易遭他迫害，唯有殷勤上供祷告，哄得开怀，方能免难。

譬如江西金溪便有水门庙供奉娃神，便是县令上任，也要先去拜祭；浙江杭州亦有蛙神曰金华将军，传说是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魂魄所化，极有灵验。

这类传说，李默然自小便曾有闻，却不料如今竟有一位蛙神来到他们村中开辟道场。

小龙池……李默然不由想起自家门口，那个方圆二三亩许的水塘。

钟山龙蟠，石城虎踞，钟山位于南都城东，势若蟠龙，风水得天独厚，这小龙池据说连接地下龙脉，其水清澈，终年满盈，石头村在此聚居，便是贪图这里水好之故。

看来这个蛙神，眼力也自不凡。

三伯不知李默然肚中寻思，低着声只顾诉说——

全村人做了此梦，白日里彼此一说，都不敢小觑，只是小龙池周围，有二三十户人家，又有许多良田，若要建什么化龙禅院，这些人家的房产、田产岂不白白没了？因此缘故，许多村民不肯答应，商议了一天也无结果。

不料当晚，村中忽然出现无数青蛙，咕咕乱叫，甚至直闯人家，乱跳乱爬，便是光洁墙壁，也被青蛙占据，垂直不堕，古怪无比。

这一下许多村民吓破了胆，有的村民则恼怒起来，拿着扫帚、铲子等物，打死青蛙无数，然而这些打杀了青蛙的村民，第二日便生起病来，头昏脑胀、上吐下泻，尤其双眼红肿高凸，仿佛蛙目，请了大夫来看，还未进村，便被成群青蛙追逐，吓得打道回府，再不敢来。

第三日，得病村民陆续暴毙，一日之间，死一百余人，其中就包括了村长的婆娘、长子，以及李默然的爹娘，余者惶惶不可终日。

第四日，有个相貌古怪的和尚走进村子，自称呱呱上人，对村民说，石头村众人有眼无珠，得罪蛙神，本该满村死绝，只是神祗毕竟仁慈大度，因此法外开恩：只要村民好好修起禅院，以后不仅无碍，更有蛙神庇佑。

此时村民俱已丧胆，磕头如捣蒜，便按呱呱上人要求，分摊钱财，修建化龙禅院。

巧合的是小龙池周围人家俱已死绝，拔房拆屋，无人过问，余者卖尽家私出钱，殷实如村长家，也不免一朝返贫，其余人家更是刮得山枯海尽。

半年之后，禅院建好，那呱呱上人不知哪里带了帮小沙弥，入住其中住持修行。

村民们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自此之后，怪事不绝，一旦入夜，只要有人出了家门，便往往再不归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等事一连发生了七八起，村民们骇破了胆，每日太阳放落山，便急急回家关门闭户，便连大声说话也无胆量。

李三伯说罢，李默然已是怒不可遏：“三伯，如何不去官府首告？”

李三伯苦着脸道：“小木头，你是不知，江宁县的县太爷同那呱呱上人乃是知交好友，每每前来禅院进香，此前本村亦有胆大的去告发，县太爷看也不看状纸，大板子先打二十，赶出衙门，到家便得怪病，次日便死，谁活够了，敢再去告？”

李默然咬牙道：“什么青蛙神，这般手段，分明便是妖邪一流！只可怜我爷娘两个，一辈子老实，与人为善，如今我为人子的尚不曾尽孝，他们便遭妖邪毒手，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肯与他干休？”

李三伯慌得上前捂他口道：“你休嚷，你休嚷，小木头，三伯知你心里难受，只是我们肉体凡胎，如何同神明争辩？你在三伯家里混一宿，明日天亮，快快走吧，三伯听说你跟的那位卢大人，如今简在帝心，你将来前程大好，万万不要冲动，平白坏了自己性命。”

李默然推开他手，冷笑道：“爷娘死不瞑目，我若只顾自己性命前途，天地也不容我。”

说罢大步便出，李三伯慌忙拦道：“你不要冲动，你听三伯说……”

李默然一把推开老头，几步抢出门外跳上战马，得胜钩上摘下枪，一枪挑开院门木闩，复一枪拨开门，大喝道：“今日拼将一死，也为爷娘讨还公道，为本村除此妖邪！”

说罢一抖缰绳，那马直冲出门去，待李三伯追出，只听蹄声渐远，李默然身影早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