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破酿木,老板,这鱼咸的想齁死老子啊!”
“不好意思,客官应该不是本地人吧?这西北苦寒,食客大多口重,还请您几位多担待。”
不大的小店里,四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子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
其中一人将筷子往桌上一摔,起身单脚跨在木质的长凳上,打着酒嗝将沾满油水的粗糙大手在泛黄的旧皮袄上随便一擦,然后指着桌上仅剩零散骨架的一盘鱼咆哮着。
夜色已深,店里的小二已经收工,只剩柜台后面还站着位中年人,应该便是这间小店的老板。
听到食客的抱怨,他停住手中正在记账的劣质毛笔,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可那单脚跨凳的汉子却并不吃这一套,又扯起挂油的嘴角,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喝道:“干,给我兄弟几个吃这齁咸的漕食,一句多担待就想这么算了?”
中年老板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多解释两句,却在这时,挂在店门口用来挡风的厚重棉布被掀起一角。
隆冬的冷风夹杂着冰寒的夜雪吹了进来,油灯上昏黄的火星一阵摇曳,店内本就不足的光亮愈发黯淡,连带着铺子里原本吵闹的几人也都被寒意激的瞬间安静下来。
好在掀起的那角棉布很快便又被放下,把寒风冷雪重新挡在店门之外,将熄的油火复又变得茁壮起来。
不太明亮的光线里,依稀可以看清走进店内的,是一名身着浅灰色粗布麻衣,背挂长刀的少年。
少年将挡住口鼻的围脖往下扯了扯,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他黝黑但却稚嫩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容干净而又澄澈,就仿佛容不下任何一粒这西北荒凉戈壁上恼人的黄沙。
四名吃饱喝足后的汉子也偏着脖子打量着少年,一时间竟是忘了继续找那老板的麻烦。
少年的脸色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被四个看起来凶恶的汉子盯着而泛起任何一丝波澜。
他就近走到一张木桌旁,解下绕在脖颈上多日来遮风挡雪已经有些发黑的棉质围脖,又将背上挂着的那把带鞘旧刀横放到桌上。
然后才笑着对站在柜台后面悬笔凝眉的中年老板客气的说道:“店家,麻烦来壶热酒暖暖身子。”
中年老板顿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毛笔,沉默着起身从屋子中央烧着炭火的地炉上提起一个被温在热水里的酒壶,走到少年那张放着棉质围脖和带鞘旧刀的木桌旁。
他将倒扣在桌面上的一个木碗翻起,倒入微微冒着白雾的温酒,推到少年面前:“年轻人,我这小店已经客满,风疾雪骤,夜路难行,吃完这碗酒就抓紧时间赶路吧。”
少年顺手拿起木制的酒碗,轻轻吹开碗口的白色薄雾,缓缓饮了几口。
“呼……”
温热辛辣的酒水入喉,暖意透体,带出一声满足的长舒。
“谢谢,不着急。”
少年放下酒碗礼貌的应了一句,微笑拍了拍身旁中年老板的胳膊,然后移开目光,停在了不远处那张桌旁的四个汉子身上。
中年老板将少年身前的酒碗重新斟满,又将酒壶留在桌上,沉默着摇头走回柜台后面,重新拿起笔开始记账。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穿门而入的冷风全都吹在了那名原本跨着木凳的汉子身上。
他迎着少年望过来的眼神,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寒意,不自觉的收脚重新坐了回去。
少年稍显稚嫩的脸庞看起来人畜无害,但那双黑色的眼眸却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海,清澈透亮但却深不见底。
平静的海面下仿佛蓄着冰冷刺骨且会随时翻涌的暗涛。
只是眼神交汇的那一瞬,多年来刀尖舔血的生活所练就的直觉便清楚的告诉那名汉子,眼前的少年一定杀过人,而且是杀过很多人。
他很难想象这样平静而又冰冷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上。
汉子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自己竟然被那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仅仅一个眼神就险些吓破了胆。
于是他变得羞恼,然后愤怒,蒲扇般大的手掌“嘭”的一声拍在老旧的木桌上,习惯性的张口便骂道:“林木鸡掰,看啥乜看?”
他本想以言语来为自己壮胆,但下意识喷出口的几个脏字却因为嗓门渐低而失了原本应有的气势。
待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逐渐消散在昏暗的光线里,汉子的右眼皮没来由的快速一跳。
而皮肤黝黑但却眉眼清秀的少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喝骂,自顾自的挨个扫过四人,接着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几张画着人像的泛黄麻纸。
他仔细的将第一张麻纸摊开,然后放到桌上。
纸上画着的头像是个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一旁用红色的官印盖着一个大大的“缉”字,右侧从上到下写着一行小字。
少年照着那行小字平静的开口念道:“常三,私贩军械,斩刑。”
刚才骂人的那名汉子突然双目一瞠,右手迅速搭上靠在桌旁的长刀。
少年浑若未觉,只是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继续抽出第二张画像:“赵武,出卖军情,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