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看来这燕地美酒却是不会厚此薄彼啊,这主人宾客却是一并喝醉了。”安存智连忙站起来解围道。
安存智伸出的右手,放在安存秀的背后,看似在扶着他,却是使劲拉扯其衣衫,想让其借势趔趄或者摔倒为刚才那僭越之举找个开脱的理由。
在场诸人闻言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哎,这事闹得,差点就要僵住了,现在能有个台阶下,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存秀也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刚才刘守光听他的话那愣神一瞬间所露出来的惊惶,虽然那神情转瞬即逝,随即便化之为错愕,再想到,对方那五千蓟州军却是以不能擅自越界为由驻扎在了二州的边界处。
“我没醉。”安存秀不动如山,任由安存智使劲,“我要保举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守光那原本豪爽、憨厚、满面红光的脸霎时一片惨白。
“哦,那人是谁,老朽洗耳恭听,若是果有贤才,老朽愿亲自上表大王,请求换贤。”刘仁恭闻言不但不怒,反而端起酒杯,开怀大笑起来。
好,好得很。
原以为自己还要废上大功夫去对付,说不得可能要扯下面皮甚至割下若干利益,却不料此子如此莽撞无礼与无知,只要他说出一人来,又不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便是自己当场发难又如何。
以下犯上,自己维护一镇节帅之威严,何人能阻?
“我要推荐的便是令郎——刘蓟州。”安存秀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看令郎做节度使,既是贤才主政,又可常伴节帅左右,岂不是两全其美。刘公可要学那晋之祁黄羊,举贤不避亲,给大王上书言明此事哦。”
刘守光望向安存秀的那一刹的目光中再不是之前的憨厚无害,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怨恨。
安存智松开了使劲拉扯安存秀后背的手。
“这——”刘仁恭愣住了,“犬子何德何能?”
自中唐以来,藩镇之中节度使或留后一职,父亡子继之事,比比皆是,安存秀此言倒也不算惊世骇俗。
刘仁恭总不能因为安存秀推荐他自己的亲儿子上位便大发雷霆,或者上书安青海,言你的义子安存秀以下犯上,居然推荐我的儿子继承我的职位吧。
“刘蓟州前日于黄崖关大破北虏,一战便灭敌三万。至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这些都是令郎的功德。难道这些还不够证明他的能力过人?”
“咣当”一声,刘仁恭手中酒杯摔落于桌上。
他转过身去去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二儿子,心中惊怒交加,一阵无力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幽州城的文官倒也罢了,那些管兵之人诸如单可及、张居翰等人也是一脸慌张之色。
是,刘仁恭是凭手段将高氏兄弟的兵收到了自己手中,可这才几个月啊,自己根本都来不及完全收服军心的。
在不少幽州将士心中,自己可是个背叛幽州带领晋人来燕地烧杀抢掠的“燕奸”,前不久又带人杀了为燕人出头的高家兄弟。
而且燕军中被晋王安青海掺了不少沙子,那些中上层军官,可都是由晋人担任着。
便是那北面顺州、儒州都是安青海的亲信为州刺史呢。
按照他们的谋划,本来是借此次契丹人入侵,将蓟、檀、儒、顺四州加上辽东的沈州割给对方,借此将幽燕之地的晋人势力一扫而空,换来对方对安青宁夹攻,到时自己只要守住晋人东进幽州的门户就行了。
而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一切都得建立在他将幽州军心消化了上的基础。
为了此次谋划,刘仁恭给契丹派出了不知多少波使者,甚至将之前抓到的契丹酋长、当今国舅萧翰与其属下都秘密送回契丹,这才建立彼此之间的初级信任。
而如今,刘守光那什么黄崖关大捷,必定是假借这层信任关系,私自联系契丹人将其骗入圈套中伏的。
刘仁恭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儿子这么狠毒与短视。
难道他不清楚现在他刘家的羽翼未丰,还得借着契丹人势力吗?
仅仅是因为自己要将大郎从辽东调回,怕自己到时传位于大郎便突然下此黑手。
“二郎,你立下如此大功,怎不见你禀报于我啊,让为父也替你高兴一二呢?”刘仁恭的语气似乎是那样的平淡,而脸颊上的横肉在那不停跳动着。
说完,他便用力往下拉着他胸口那紫色丝绸长袍的圆领,如被人拉上岸的鲤鱼一般张大了嘴吸着空气,呼哧呼哧直喘。
“恭迎世子殿下乃是头等大事,孩儿不敢因公废私。”刘仁恭硬着头皮回答道。
他这是提醒他爹有安存仁在场,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二郎说得很对,今日乃是为世子殿下接风洗尘,其它之事,暂且不谈,来日方长嘛。”这次是换了刘仁恭的妹夫单可及轻拍自己大舅子的背,示意他不要过于激动,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改变,只能从长计议了。
刘仁恭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筵席继续。
只是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何况这生气的还是东道主呢。
现场气氛却是莫名的沉闷起来
刘守光自此以后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狂灌自己。
他本意是今日趁父子相聚,他借着探望母亲的机会,去罗氏那拿到鱼符,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城中夺取兵权,可如今事情败露,他老父怕是扒了他皮的心思都有,又怎么再容他往内宅去。
愁酒入肠,不觉沉醉。
不多时,刘守光便已是头脑昏沉起来。
安存仁他们虽然看不懂安存秀的操作,但是却也知道刘守光立了大功,却为刘仁恭不喜,其间必有缘故。
“怎么回事?”安存智坐下后,借着端着酒杯遮口之机小声问道。
“小心,不要饮多了。”安存秀夹了一筷子鱼白,慢慢咀嚼,亦是轻声回答道。
安存智轻嗯了一声,又将提示转告了别人,当然除了那同样借酒浇愁的耶律倍,自己的族人又折损了三万,他能高兴得起来便是见鬼了。
“咚。”
刘守光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席案之上。
单可及连忙站起身来,略带嫌恶地连忙招手让侍从将这个内侄搀扶了出去。
他爹刘仁恭自是压根都不想理他的,可自己不能任由他睡在这,万一等下发起酒疯,将那些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了咋办?
刘守光离场后,现场气氛更加地沉闷。
又过了一阵功夫,单可及端起酒杯走到安存秀席前,“久闻安校尉神力,巧得很单某也是有些许蛮力,不如我们饮了这杯来场角抵?”
自唐以来,角抵便在军中流行,作为一种赛力性的竞技,不仅能锻炼军中健儿的身体,也能让他们有个精力发泄处,还能增强军队的凝聚力,故而军中主将向来不阻止的,还会把其中佼佼者纳入自己亲军中。
就比赛环节而言,比赛双方上身须赤裸,下身就无所谓了,光腿赤足或者穿裤着靴皆可。
哟呵,这还成了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