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遁离的刹那,凤九恍惚瞥到,有一队怀抱酒坛跟他们几乎前后脚进来的小妖,已经被即将生产的捕妖贼吓得瘫坐于地,看衣着打扮,似乎是专司酒水传递?
此时的芭蕉洞内外,仙酒神酿尽上且已饮过数巡,气氛比之先前更加热烈,呼起啸落之间,隐隐透着一种癫狂。
红孩儿索性暂时不回父母身边,跟着凤九在四人席中坐下,正要继续之前的话题,忽见牛魔王夫妇与左右席诸大圣当先站起,而其余大妖不过稍慢了一瞬亦纷纷郑重起身,同声举樽道:“为壮我妖族声威!为此次五指山之行!为万妖同盟——饮胜!”
五人虽然不清楚离开的这两刻发生了什么,但此情此境也只能相跟着站起,在三位龙子听到“万妖同盟”等语略为迟疑之际,已经将酒杯举到唇边的凤九,突然脸色一变,挥手将红孩儿手中的金樽猛地击飞了出去,厉声道:“别喝!”
众妖忿然望过来时,凤九业已将三位龙子手中的酒樽击落!
“当啷啷啷啷”几声落音,仿佛瞬间开启了炼狱之门,洞中洞外大小群妖,手中酒樽接连落地,纷纷捂腹缩腰地痛成了一片!
“酒!”
“就说仙酒怎会如此寡淡!果然!”
“……”
等凤九快语道出这“神酿”可能掺混进了子母河水,为时已晚!
满洞大妖,不论如何施法,都阻止不住身上其它处的血肉汩汩消融并飞速聚往腹中!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包括牛魔王在内的数位大妖不约而同地看向同样抱着肚子痛呼的如意真仙时,一个鬓发散乱的中年道人直奔芭蕉洞而来,甫进洞门,便怆天呼地的大哭道:“师祖!您侄儿圣婴大王,把咱观里的落胎泉水一口火给烧了!”
本就勉强挣扎着站立的牛魔王,颓然委顿于地,呼哧呼哧连喘数声,爆喝道:“孽子——是不是你将神酿注入了子母河水!”
红孩儿听了凤九的猜测,本正慌然不知所措,闻言下意识反驳道:“不是孩儿!”
就在这时,忽听洞外“轰隆隆隆隆”一串连响,有若秭马齐踏!垓兽齐吼!兆鼓齐鸣!只这一声,山上修为较低的妖众便被震死无数!
翠云山上空,不知何时已经堆满劫云!千兆雷霆,亿兆电闪,恍如一方墨紫色熔炉,将整座山尽笼其中!
牛魔王身形一闪已到了五人旁侧,不容凤九拦阻,扬手抽向红孩儿:“孽子!数百年筹谋,被汝毁于一旦!”
红孩儿被打得趔趄倒地,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望向牛魔王:“——父王竟不信我?儿纵骄顽,亦不敢行此祸事!”
言罢已是泫然欲泣。
强自拽着凤九的衣摆起身,红孩儿双目含泪,止住张口欲为他辩白的凤九,目光从洞中强忍苦楚、怨毒瞪向他的群妖身上一一掠过,最终望住盛怒未解的牛魔王,眸中红光一闪,决绝道:“即不信儿,此劫便由儿来挡!纵身死道消,亦不受此诬蔑!”
不见他如何动作,怀中已抱了一只陶罐,如意真仙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陶罐已经被红孩儿狠狠摔到了地上,同时一道火舌吐出,将地上的水迹焚炙一空!
正是唯一一罐留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落胎泉水。
此时,满山饮过子母河水的妖怪都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数万各形各相的婴妖相继破腹而出!
随着万千婴啼响彻翠云,第一重劫雷兜头而落!
“我儿!”
在疼倒于地却仍徒劳伸手的铁扇公主夹杂着痛呼的挽留声中,红孩儿破洞而出!
孰料,原本可穿天裂云的三昧神火,如今竟烧不透漫天劫云!
单色白焰仅挡住前面两重劫雷,金焰及紫焰又各挡住两重,最后三焰合一勉强挡过三重,就已是强弩之末。
身形虚幻的只剩一道火影的红孩儿,三尺童躯凛然傲立于银蛇狂电之中,怒视着即将劈落的第十重雷劫,全然不顾下一刻可能便要焕然而灭、化为火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紧随其后出洞并浮空掠阵的凤九见此,腰部以下蓦然化为蛇身,无限增长中忽地往空中一甩,将疾落而下的亿万雷霆轰然抽散!接着绕身一旋,将红孩儿卷下抱在了怀中。
因产子个个元气大伤的合山妖众,顾不得不时漏下的雷霆,纷纷盘坐于地,竭力恢复。
凤九怀抱着红孩儿伫立当空,蛇尾焦躁地扭动不停,待又一重劫雷落近百丈,方再次扬尾击散!
之后的劫雷竟是一重强过一重,往往前雷未消,后雷已至!
凤九九首尽现,勉强将三重劫雷尽吞于腹,到又一重时就不得不将红孩儿抛向下方的三位龙子,整个化出原身,双翼如垂天之云,将整座翠云山尽罩其下!一时千雷万霆激绕其身,被他双翅一振,即消散无踪!
第十六重时,凤身骤然冒出焚天烈焰,将劫雷炙化殆尽!
然而,劫雷一重一重即迅且疾、似无尽时!
至第十七重,八十一声凤鸣直如崩天裂地一般,将尚未完全成形的雷霆尽数震散!但下方群妖亦被余音波及,昏伤无数!
到第十八重时凤九已经受伤颇重,三位龙子飞身而至,正要一同拼力扛下,一只比凤九本体犹大数分且通身金光笼罩的金翅鹏鸟突然掀空而至,在他背上轻轻一踏,凤九便不由自主地被“送”了下去。
若空中为炼狱,下方则已经近乎修罗场!
整座翠云山就像是已经被强行剥离出了此方世界一般,劫云强大威压筑就的无形蔽障,将不过稍稍恢复了一些就撇下新产婴妖急欲逃离翠云的一批妖精直接化去,未留得丝烟片尘!
稍后的妖怪见此,骇叫一声掉头跑回!来不及转身的,同样被化得尸骨无存!
当注意到空中漏下的劫雷更多劈向那些刚出生的婴妖时,牛魔王断然下令,命诸妖将漫山新生婴妖分聚为大小不等的百十处,才算将雷劫稍稍分化。
刚刚恢复不过十之二三的众位大妖纷纷踏空而起,会同汇聚而来的部众,尽展所能,依修为各挑一处护住。但扛到七十余重时,就已然个个重伤、妖妖濒死!
浑身焦糊几乎已难辨形色的凤九,望望护在翅下的百多婴妖,见他们忽而人身忽而妖体,人身即呜哇大哭,妖体则嗷哼嘶啾不一,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哭且不如的微笑。
目注不见有丝毫削弱气象的紫黑劫云,本已同诸位大妖一起做好焚身挡劫的准备,突然,收在体内的佛宝,竟自蒙蒙然浮空而出!
宝身无量“卍”字印恍似遭遇强敌一般佛光大耀!乍涨乍缩之间,声声经吟陡然响彻虚空。
一股沛然龙气破“卍”而出,化作兆亿顷浩瀚波涛,将空中劫云尽数湮没,瞬即又潮退般倏然缩隐!两个细若蚊呐的字音径入凤九耳膜:“……女……宝!”
等众妖回神,天空已然澄明如镜,漫天阳光泼洒而下,哪还有一雷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