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他还能记着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每日听到的恭维多了,他渐渐也不可自抑地膨胀起来。”
“——人总是很容易在一阵阵的称赞中迷失自我。”许意迟面容微肃,“这位出身于普通人家的制壶匠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天赋的,但他却又不够清楚自己究竟能有几分天赋。”
“他搞不清他而今得来的——那些身份、地位,金钱与名誉——有多少是靠着富商,又有多少是真真正正靠着他自己。”
“他只知道他的世界一日赛过一日的奢靡富丽,经由富商处‘引荐’给他的‘上流名士’一位的来头大过一位。”
“于是他开始沉迷——金玉腐化了他的血肉,声色泡软了他的骨头。”
“他膨胀而飘忽,踌躇满志又自以为早已脱胎换骨,在这种情况下,他见到了被富商一掷千金而请来的姑娘。”
“——高等的花魁是那些所谓‘上流人’最佳的社交女伴,她们温柔、聪慧,美丽而又善解人意,是被秦楼楚馆里的老板们自幼精心教养出来的、专属于这些‘名门绅士’的‘温柔冢’、‘解语花’。”
“时至今日,两人的身份地位早不可同日而语。”许意迟描述着她改出来的新设定,一面不由自主地轻轻抬了手——在虚空中比划着她游戏里那温柔又残酷的“十里洋场”。
“一个是看似高贵端方,实则早已沦落风尘的妓子。”
“一个是一时声名鹊起、万众瞩目的制壶新星。”
“曾经能在一起玩闹的幼时玩伴,而今却已然成了‘两个阶级’的人物。”许大制作说着将手比出了落差,“状似——有别云泥。”
“——虽然匠人的本质仍旧不过是被富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小‘棋子’,但已经迷失了的匠人却并没能认清这一点。”
“这时间的他自己为是天纵奇才,是老天不忍见他一身才华埋没田头地里,才命富商将他带出家乡。”
“起初与姑娘相认时的匠人是欣喜的。”
“毕竟人总是怀念自己无忧无虑又天真无邪的年少时光,不为别的,只为姑娘曾是与他一同生长了几个年份的邻家小妹,他便能在眼中为姑娘增添上一层名为‘故人’的异样色彩。”
“但同时,他对姑娘如今的身份又是不齿的。”许意迟语调微顿,“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那时的他是看不起她的。”
“‘花魁’、‘女校书’,‘书寓’,不管这些名字被人编排得有多风雅,仍旧掩盖不了她已然沦落风尘、而今是个‘低贱妓子’的事实。”
“自命清高的匠人没注意到自己与姑娘往来交谈时,眼底藏不住的那点自傲和轻蔑,他只自认温和而有耐性地劝姑娘从良上岸——人们大抵都有这样的劣性,他们一面瞧不上‘玉臂一双千夫枕,朱唇半点万人尝’的妓子,一面又贪恋垂涎于她们年轻曼妙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