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让我收回所有的赐福，不就一劳永逸了吗？这帮懒虫，离了白晶石就活不下去了?黎你也是，现在安全区的人下楼倒个垃圾都要【筱雅】帮忙导航个路线，你要是死了，他们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寒酥越说越激动。

神高高在上，蔑视众生，下意识地不把蝼蚁般的生命放在眼里。

在那颗冰冷的神心影响下，看看那些死在危险区的人的记忆，再看看现在安全区的虚假和平，寒酥只觉得一切荒诞而可笑。

她可不会共情这帮贪婪的人类，她的自由，最重要。

寒酥自有意识起便是孤单一人，眼前便是漆黑一片，这16年来，即便贵为神明……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16年，

对于短命的凡人而言，这似乎是段漫长的时间，无论是1岁到17岁，还是17岁到33岁，亦或是33岁到49岁，都是人生的关键时刻。

对于永生的神明……

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整整16年的软禁……呵，呵呵呵……

只有阿黎愿意听她一顿吐槽，由着小女孩的任性，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位神明大人习惯了向唯一能听见她心声的少年埋怨，大肆发泄不稳定的情绪。

神的子民并不尊敬她，但总有人愿意把她捧成公主。

寒酥到底年轻气盛，她像是被圈养在笼中的雏鸟，被保护的很好，即便讨厌笼子狭小的空间，向往窗外碧蓝的天空，可如果哪天真的获得了自由，关在笼子的鸟还能飞向蓝天吗?又该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生存下去?

她冲动，她煎熬，她怨恨……

她迷茫。

无端的情绪化下，那双按在阿黎伤口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度，带着股把少年肋骨压断的狠劲，丝毫不知收敛，似乎是在畅快发泄着怒火。

“唔……寒，寒酥……”阿黎极力压低着声音，冷汗直冒，痛苦呻吟着，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神明的名字，企图唤回她的理智。

恐怕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让寒酥学会控制住这阴晴不定的情绪……神似乎都是捉摸不透的。

那双手的力道忽然变轻了，转而死死圈住了阿黎，不由分说地，一把将这个瘦小的少年拥在怀中，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寒酥心疼了，后悔了。

神明的强势总是突如其来的，阿黎只是呆愣着，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拉入那个炽热的拥抱，吹在脸上的寒风也温柔了一些，凉凉的，不冰人，莫名觉得耳朵烫烫的。

少年还是闭着眼睛，许是这样，他的精神可以集中一些，更能感受到寒酥的存在。

阿黎顺势依偎在寒酥怀中，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声音很轻，“强行收回赐福，那些借用了你力量的前线战士，会立刻异化……”

“安全区引以为豪的供电系统会第一时间瘫痪，高楼倒塌，道路开裂，通讯崩溃，气候失调……咳咳，文明会瞬间倒退到神明未曾降临的那一刻，彼时的人类只能缩在重建的家园中苟延残喘，巨大的落差感会引起严重的民众恐慌……”

一下子说那么多话，阿黎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嘴边一股血腥气，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难受极了，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这和直接毁灭这个世界，毫无差别。”少年的声音颤抖着，轻如蚊鸣，仅凭直觉，他精准握住了虚空中的手，带着卑微的祈求。

“就当是我求你，寒酥……比起毁灭，我更想留下希望……我会用我的办法，为你……带来自由。”

寒酥有点慌了，这只是精神对话，不存在听不清这种情况，更何况现实中的自己压根就没有听觉，可本能的反应让她一手托住阿黎的后背，下意识地凑近少年的唇边，好像这样就可以听得更清楚了。

神明大人的心一揪，愤怒反驳道，“那你呢，你活不久了！”

阿黎挤出一个无所谓的自信笑容，语气轻快极了，仿佛只是下午茶的闲聊，“好了，把付悦小姐生前的记忆同步给我吧。”话语未落，少年贴上了神明的额头，他算的很准，寒酥的精神体果然靠过来了，阿黎知道寒酥会同意的。

有时候，寒酥的脾气很古怪，阿黎总有办法让她冷静下来。

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阿黎了解这位新生神明的性格。

也理解寒酥对自由的渴望。

爷爷越过【筱雅】给A09小队下达了什么命令?谢宇宁他们到底碰到了什么怪物，为什么只有付悦受到致命伤，A09小队其他三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十六年前那场战争，战败的邪物落荒而逃，剩余势力畏惧不出，阿黎一直在找他们的老巢。

人们自天空之外借来神明的力量，用来杀死黑渊怪物，神明回应的——仅仅只是杀尽怪物的愿望。

只要人类彻底剿灭这帮邪物，神明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阿黎无数次请求寒酥，必须耐心等到那一刻，否则，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至于那些高楼大厦，发达通讯失去神力维持后，社会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阿黎那叫一个愁啊，人类离开了白晶石，真就日子没法过了?他都记不清自己用委婉的语气，写了多少减少使用白晶石，支持新型能源研究的提案了！回去再和爷爷吵一架，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阿黎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所有能安排好的事情，都安排好。

-

不出意外的话……该出意外了。

“是他，就是他……是他杀死了小悦，破坏了【筱雅】通讯石……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付明的声音，一路上沉默许久的青年突然扯着嘶哑的嗓音尖叫，付明拔出长刀，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毫不掩饰复仇的怒火。

较比付明的歇斯底里，俞飞表现出的却是恐惧，“队长……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俞飞的家人还在外围等他，他的女儿今年才5岁，堪堪记事，不能失去父亲。

映入眼帘的，是破土而出，三四层楼那么高的狰狞怪物！

邪物卷起混着沙尘的狂风，一时之间竟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好像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数不清的抖动触手，高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会发起猛烈的进攻，不放过视线里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压迫感十足。

A级小队的清剿任务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怪物，这不是普通人能匹敌的对手。

没等谢宇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个冷漠的少年音率先下达命令，“你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留在这里我们都得死！快走，A08小队在来的路上，我来拖住他。”你们保住命就行，留在这也是我的累赘。

阿黎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付明手中的刀，只听刀落地的“哐当”一声，少年一手拽起付明的衣领，严峻的面容像是镀了一层冰霜，那双异瞳透着凛冽的寒光，冰冷的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不准去送死。

阿黎狠狠推了一把怒火冲天的青年，力道之大，震得付明踉跄着后退到谢宇宁身前，付明的脸上是七分的慌乱，以及三分的后怕。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双恐怖的竖瞳，那是深渊怪物打量口粮的眼神，让人不受控制地产生畏惧感，腿脚发软，失去反抗的力气……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少年一甩银白长发，绑满绷带的右手干练地拔出佩刀“雪迎”，一副游刃有余模样，义无反顾地挡在A09小队三个大男人的身前。

谢宇宁明白阿黎的意思，第一时间控制住一心想为妹妹复仇的付明，又拉过不知所措的俞飞。

左手付明，右手俞飞。

逃跑可耻但有用！

但是，要丢下……阿黎一个人?

谢宇宁拔腿就跑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决然的背影，这张冷漠无情的脸……他在几离家族谱上，见过这张脸……

“谢宇宁，你管不管队员的死活了，我命令你，带他们走！”阿黎没有转头，但他似乎能看见谢宇宁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少年故作轻松，以不容反驳的口吻厉声喝道。

阿黎知道谢宇宁在犹豫什么，危难之际不愿意抛下同伴固然是优点，瞻前顾后却会让所有人失去活命的机会。

光是这一声呵斥还减轻不了谢宇宁内心的愧疚感。

阿黎果断关掉了【筱雅】的假声，用自己那清冷的声线，努力安慰着谢宇宁，“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容易死。回到总部后，你去找几离家主，宇清姐会给你解释的，相信我。”

【筱雅】说什么，前线战士就做什么，谁也不会去质疑【筱雅】的命令，【筱雅】从未出错，只需要立刻执行，十几年来便是如此。

危险区平地地形居多，一眼无垠，很少有躲藏的地方，他们就暴露在这怪物眼皮子底下，必须得有人留下来拖住这怪物的行动，磨磨唧唧谁都走不了！

更何况，阿黎有话要问这老东西。

十六年前，这帮邪物在几离依将军手里吃了败仗，死了头领，群龙无首元气大伤，只知道东躲西藏，时不时小打小闹，骚扰一下外围，还妄图杀害落单的人类尝尝腥味，不过有万能的【筱雅】在，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找了那么多年的邪物老巢，如今那残党势力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主动来送死。

阿黎直视黄沙中的那只巨大的独眼，他从那只浑浊的眼睛中，读出一丝悲伤与绝望。

“你同你的父亲一样……背叛了我们……为什么……为什么……”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三四层楼那么高的怪物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