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贞观朝的不少重臣,如魏征、李大亮、岑文本这些,都是到死都住着真正的“寒舍”。
商慎能够在现在就有这样的宅子,长孙还真没怎么亏待他。
但商慎并未有过多的表示,微笑点着头出了宅子,坐上了马车。
然后看着微微发愣的无鹄,笑着道:“无鹄公公,走啊?不是还要去看庄子吗?”
连忙登上马车的无鹄看着对面的年轻面容,在心头思索着,对方是真不懂娘娘的用意,还是在故意装傻。
但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这一趟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无鹄公公,娘娘赐的庄子是个什么情况啊?”
“您到了看了就知道了。”
听着无鹄的话,商慎心头登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等他到了地方,果然如预想中的那般。
整个庄子就很像后世北方一个非常小的村子,两排房屋中间夹着一条日常通行的路。
没有高大的牌坊,整洁的道路,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熙熙攘攘的庄户。
有的,只是,残破老旧的房屋;
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
风一吹,灰尘便化作阴影笼罩住众人。
比起那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差别仿如云泥。
商慎扭头看着无鹄,无鹄面露尴尬,讪笑道:“爵爷放心,这庄子如今虽不算繁盛,但占地颇广,地貌颇佳,两面邻水,庄子里的十几个庄户也都是老实人家,加上陛下赐给您的几百亩地,相信他们会很快恢复富饶的。”
见商慎不接话,无鹄又轻声道:“爵爷,娘娘并非刻意给您挑的不好的庄子,实是这个庄子距离玄真观最近,最符合爵爷的要求。您也看到了,娘娘在长安给您赐的宅子可是很漂亮的。如今乱世方歇,朝廷百废待兴,这郊外的庄子,确实也只有这个条件。”
“依照咱家的意思,爵爷不如就在长安住下,那里物资丰富,生活方便,还有程家就近照拂……”
无鹄温声细语地委婉劝说着,商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头思绪万千。
他何尝不知道长孙的意思,这个女人为了她的夫君大业,也为了大唐的繁荣发展,虽贵为国母,也愿意节衣缩食,艰苦朴素,在尽可能地聚敛着资源。
人力资源,也是资源。
她是希望自己入长安为官,替李二效忠尽力的。
但商慎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跳进长安那个云诡波谲的火坑,哪怕是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也不行。
天策新贵和武德旧臣的矛盾,关中跟河北的矛盾,北面的军事压力,江南集团的参政意愿……
贞观朝是昂扬向上,但却不代表毫无危险。
李二是伟大的,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要无脑的跪在他的膝下乞求恩宠。
当日在玄真观的后山,其实有一句话他是更想说的,那就是:帝力于我何加焉!
这是他的心声,也是他在贞观朝的心思底色。
可想归想,现实情况下,他真的又能坦然回去玄真观吗?
真能拿生杀予夺的封建君王不当回事?
领导跟你说征求你意见的时候,是真的征求吗?
商慎望着眼前残破的庄子,似乎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一条因为当日被秦琼启发,而自我觉醒的路;
一条能够完美应付长孙,同时还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的路;
一条可以让自己更心安也更符合自己朴素价值观的路。
他帮李二,是因为历史证明,李二能让大唐变得更好,甚至找不出另一个人在此时此刻比李二做得更好。
这份心思的根本,是人民。
是那位伟人心心念念的,也被他从小认同的,人民。
一旁的无鹄看着默不作声的商慎,正绞尽脑汁想着劝说的话,忽然瞧见商慎扭过了头,朝他开了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嫌弃这里?”
无鹄讪笑着,这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商慎轻叹一声,将目光望向眼前的庄子,“说一句可能会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有嫌弃过他接手的大唐太过残破吗?嫌弃过他的子民不够多,库房不够满吗?”
无鹄浑身一震,既惊且惧地看着商慎。
“陛下定然不会,他只会励精图治,发愤图强,让整个天下在他的领导下重新变得好起来,让盛世在自己的手里缔造。这才是陛下的胸襟。”
“商慎虽不才,但也愿附骥尾,以陛下为榜样,治理好这个庄子,为贞观盛世尽一份力。”
无鹄瞪大了眼睛,啊?
你怎么不按常理做事啊!
“那个……爵爷,这个庄子称得上是百废待兴,您确定?”
商慎微微一笑,“百废待兴,重点不在百废,而在待兴!”
“我的故乡,曾有位我很崇敬的人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半真半假地装了个逼,商慎迈步上前,朝着那帮胆怯望向这边的庄户们走去。
刚走出两步,那意气风发的姿态还未彻底展露,他便忽然停住了脚步。
而后,缓缓低头。
风干的外壳被靴底踩碎,困于其中的气味瞬间四散逃逸,直冲商慎的鼻腔。
他分不清这坨排泄物的主人是人是狗,他只知道,自己面临的挑战似乎有些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