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一面瞧着正拨弄雨花石的白芷萱,一面用左手轻捻着身旁的幕帘:“那既然我家茵茵如此喜欢这上边的图样,那等回府就叫人裁了去,做成衣裳天天穿着,可好?”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是温润的宝玉,悠远透澈,带着微微热度,萦绕在她的耳畔。白芷萱瞪了他一眼:“不好!一点都不好!还有,什么叫作‘我家茵茵’,我何时成你家的了?”
“钱都付了,卖身契——”沈陌顿了顿,将右手放于坐榻上,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木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待会儿那人牙子会送来府上。”
白芷萱蹙了蹙眉。
她竟不知道自己还签过卖身契。
什么时候?山脚昏倒那次?
她只知道,自己醒来就已经在那人贩子的铁笼子里了。
白芷萱的声音宛如幕帘后窗外蹿过的秋风,自夏而冬,渐渐冷了下来:“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实在不行,就当是给你家里做白工,等够本了,你便放我离开,从此两不相欠,意下如何?”
沈陌的眼波闪了闪,眸底浮过一抹意味之色:“你都想得如此清楚了,还来问我作甚?”
“那便这样说定了。”
仿若一块巨石落地,白芷萱的心算是放下来了。
马踏声愈来愈弱,车身缓缓驶停。
“到了?”
风吹起幕帘,半卷半掩。隐约望见,青砖绿瓦,素壁粉墙,正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题着两个大字“沈府”。
白芷萱就要下去,忽然觉着身后有一股力量传来,令她滞在了原地。转过头,就见沈陌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角,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他这是什么眼神?
搞得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白芷萱用力拨开沈陌的手,抚平被攥得皱巴巴的衣角。
再抬眸时,面前的男子已红了眼眶,低着头咬着下唇,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此时的他,一点也没有刚才怒目人牙子救她时萧疏轩举的样子,反观倒像是一个被女娘子抛弃伤心求怜的小郎官,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几句。
要不是期间发现沈陌有偷瞄自己,白芷萱差点儿也要被骗过去了。
“茵茵——”
他这样叫着,拖了老长的尾音。
“到家了,我们下车吧。”
沈陌语调轻微,薄唇轻抿,目光中满是蕲求之色,眼周那两抹微红,衬得他的玉肌更加白洁,在橙黄橘緑的秋风里,好似淡粉红色的木槿花,翩然生姿,别有一番意味。
白芷萱恍了神,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谁叫他生得这样好看呢。
白芷萱承认她就是一个肤浅的人。
“好。”她应道。
她理了理衣着,就要下车舆,却被人一把抓住皓腕,又给拉了回去。玉背撞在木板壁上隐隐作痛。白芷萱当即变了脸色,嗔怒道:“你干什么!”
沈陌瞪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望着她:“你不扶我,我怎么下车?”
“什么?还要我扶你?你是病了还是残了,这么大人了怎的不会自己走路?”
白芷萱表示震惊。开什么玩笑,让她去扶他?她又不是他亲娘。
“可你现在是我的丫鬟,我付了银子的。”
“我......”
“不要试着反驳,反驳也没用,这是事实,你还想不想赎身了?想,你就要听我的。你现在是寄人篱下,就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
“扶我下车。”
沈陌慢悠悠地抬起胳膊,在白芷萱眼前晃了晃。
“还愣着作甚?”
白芷萱此刻真想一脚把沈陌踹下去,但想想他刚刚说的话,又默默将伸出去的秀腿给缩了回来。
她死死地咬着牙,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懑,单手托起男子的胳膊:“可以下车了吧?”
“叫公子。”沈陌垂眸看了她一眼:“脸不要这么臭。”
白芷萱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公子,请问您现在可以下车了吗?
“可以。”沈陌淡淡地点点头。
......
入府门。
走过抄手游廊,绕过偌大的花园,再经过一片亭台楼阁,终于来到了主院。
院中甬路相接,白芷萱紧紧跟在沈陌后头,生怕迷了路。
沈陌领着她来到一处厢房。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
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红木床榻置在室内一角,棋盘格花纹的帐幔如云似水,轻轻垂落。牖旁有一妆镜台,雕花窗棂掩映着斑驳的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纸,将铜镜映得熠熠生辉。镜台的右后方摆放着一张小几,在其上,一盆兰草悠悠地摇曳,为房间更添了几分清雅。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沈陌宣布,心情似乎不错,嗓音影影绰绰地含着几分愉悦。
“哦。”
“好好梳洗一番,脏兮兮的。”沈陌伸手拂过白芷萱的头顶,终究没有落下去。
“后院有井,厨房有柴,自己烧水,暂时没有准备你穿的衣裳,我有一套云锦长衫,昨儿刚裁的,没穿过,你先将就一下”,他顿了顿:“待会儿我叫沐湫给你送过来,就是刚刚那个赶车的,我叫他给你放到窗口。”
“府上的管家,我管她叫李婶,算算时间,买菜也该回来了。家里现在加上你,就四个人,可以放开点,没那么多规矩。”沈陌凤眸微眯,似有笑意在倏然蔓延,目光从白芷萱身上掠过,转身,欲要离去。
“就四个人?”
白芷萱走到门口,望了望四周,尤可见来时迂回曲折的甬道,她细眉微挑,眼中含着几分疑惑:“这样大的府邸,光清扫就要花好多功夫吧,为何不多招几个人,我看你也不像没钱的样子。”
沈陌闻言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公子我自力更生,用不着那么多人,主要图个清静。”
......
傍晚,李婶回来了,得知沈陌带了一个小女娘回府,颇为稀罕,拉着白芷萱上下瞧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是沈陌差沐湫来请,才去的厨房。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主仆四人围坐在亭间的圆石桌旁。
沈陌挨着白芷萱,语气闲散,道:“都是自己人,便不分桌了,大家凑一桌吃饭,热闹。”
沐湫悠悠地回道:“四个人,再分就没了,咱平日里不都一起吃的吗?今儿您怎么......”
“咳咳咳——”李婶摆摆手:“噎着了。”
她冲着沐湫挤了挤眼。
“李婶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