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骂人!”
“没骂人?人都讲吃了灯草灰放轻巧屁,你讲我是放轻话,这不是骂我嘴像屁眼一样吗?”
“那是你多心”大师傅说:“反正我是好意劝你,你有钱不在乎破圩,我可不想被人戳背脊骨,无非我提前走人”
丰彰德见大师傅不回头,只得说出真实想法。他的意思是,先抓紧填到中间,留个小口子让江里鱼随水游进来,等到秋末退水时再用竹屏拦住。他说:
“近两百亩水面,能有好多鱼呢。白捡的,不收是孬子”
“算得精死得快。划纸船过江,你就作吧!”大师傅见丰彰德坚持己见,便说:“也罢,我不拦你发洋财,你也别拦我辞工,省得到时被人骂我吃干饭屙稀屎!”
丰彰德当然不愿大师傅现在辞工,虽然技术性问题差不多都定下了,但这时放他走,就等于送闲话让场面上人嚼嘴了,便诚恳挽留。无奈大师傅是个犟脾气,心意已决,不是彰德退就是他退。最后还是彰德舍不得年底的一湖好鱼,便算了工钱送大师傅走了。
三苗坐床喜怀孕了,丰彰德乐得心里开花,见到女人开笑脸,见到男人递纸烟。有那关系不错的就调侃说:“哎哟,宝刀不老啊,老牛荒地还真能出苗”。丰彰德知道是开玩笑,便也笑道:
“我是老牛耕肥地,苗壮果子实”
“你就肯定是果子,不是花?”
“那是当然。大的开花,小的必定给我结果子”
花是女儿,果子就是儿子。
丰彰德自己不能每天照顾,便与春梅商量请个服伺的。春梅说:“刚怀上的女人不要人服伺。接生婆都讲,懒女人难生孩子,怀胎女人越动越好生。我记得仙菊出世的时候,我还在做事呢。你不能把她养得太娇气了”。春梅见老公不吭声,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便又说她就可以照顾三苗。丰彰德本来被她说得词穷了,见她又说出这话,便赶紧抢着道:“那怎么照,哪有大房服伺二房的道理。不照不照”。其实春梅也明白老公是担心她服伺不用心,怕害了他的儿子。她心里有委屈却说不出口,便懒得争了。她想帮着物色一个好点的佣人,又一想,万一她找的佣人出了岔子,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几天后,丰彰德果然领了个中年女人过来,不过不是花钱雇请的外人,而是花钱请的一个远房表嫂。乡下的,人还算清亮。两边说好了,吃住在这里,头年的工钱到第二年一起给。丰彰德算过,明年拦圩成功后,他起码有六七十亩田的收益,付她工钱自然不是问题,何况年底还有一湖鱼。他虽然没说其他的,春梅心里却明白。老公一向主张尽量不麻烦亲戚,尤其是不常走动的亲戚,现在将远房表嫂都请了来,十有八九是身上没多少钱了。又因此,春梅心里就更加伤心难受。一个被窝里睡了二十多年,她一心一意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他怎么还是隔着心呢?自己怎么就不如一个新来的二房呢?不就是没生儿子嘛。
自三苗怀孕后,丰彰德无论有多忙,即使是不该去的日子都要溜去二房看一看了。
翠儿听说丰彰德的二房怀孕了,便有事没事的找借口过去看一看。也不是为了看三苗或者孩子,而是看看有没有新闻,尤其是让丰彰德受累受气受委屈的新闻。她心里盘算着,如果有什么对丰彰德不利的事,她就能乘机向铭义敲警钟,警告他不要跟着学娶小老婆。因经常去三苗那里,也经常看见丰彰德,便或多或少听说一点拦圩造田的事。因此,翠儿便隔三差五的催铭义问问丰彰德,那个谁退股的事定了没有,有没有别的话。其实丰铭义比任何人都着急,他多么希望能像洪先生一样有三几十亩田地,待将来儿孙满堂时也好卖嘴显功。现在有了一个儿子,最好再来几个儿子,还要有个秀绮那样的漂亮乖巧又温柔的好女儿。想到秀绮,他心里难受了一阵,又狠心强压了下去,暗骂自己:“想什么想嘛,人家是天鹅,是命里当官太太的,你就是个癞蛤蟆下等人。别说她已经嫁了人,就算招了他或嫁了他,她能像现在这样享福么?不能。既然不能,那还想什么?不能再想了!”
可是事情就这么奇怪,老天爷要是作弄你,你躲都躲不掉,越是不想怎么样,老天偏要让你怎么样。一天,铭义听人说嫁到省城的秀绮小姐回来了,他忽然躁动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尽力压制自己不想她,既是怕惹恼翠儿,也是因为想也白想。所以即便听说她回了娘家,他也不会再做讨人嫌的人而去看她。今天也不知道撞见什么鬼,丰铭义忽然非常非常想看看秀绮,看看她是不是还那么漂亮,日子过得是不是滋润,哪怕听她随便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可是,他还是不敢过去,因为洪先生还是不想他出现在秀绮面前。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丈母娘却牵着兴国要出门,似是随口说道:“听说洪先生家小姐回来了,好多人都去看热闹”。林寡妇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听说有热闹可看,自然不会放过。丰铭义知道,丈母娘必然乘着看热闹时,向别人夸赞秀绮的穿着、妆容和气派,以显示她曾经也有过的辉煌。虽然已是过去云烟,怀念总是有的。林寡妇说着话就抱外孙出了门,到饭点了才回来,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得了个大彩头,说:“哎呀呀,秀绮现在比以前更漂亮了,一言一行都是官太太样子,福气抬抬的,走路说话都有大家女主的味道。啧啧,还有她那个女儿,好乖巧哦,听说比俺们家兴国大不到三岁呢”
林寡妇不提秀绮还好些,她不停的说秀绮,便让丰铭义越发难熬了。吃过晚饭,丰铭义忍不住便心里一横,借着其他事由就去了洪先生家。到了门口,大门开着,看见秀绮和几个女人正坐在堂屋里笑盈盈聊着什么。灯光下,秀绮果然比先前更美更光彩了,一身富贵又不落俗套的穿着,安详持重又不失欢欣的神态,俨然就是个万分如意的官太太,直把铭义看得呆了。别人笑她也笑,笑得也更有意味更加迷人。可不知怎的,丰铭义从她的笑声中,不经意间却看出一丝“硬”来,与之前比较好像少了灵性。他心里打鼓了,想进去和她说几句话,可是腿却抬不起来。站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敢进门,便慢慢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林寡妇和翠儿一样,都越来越像红石矶女人了。早晨起来倒马桶搞卫生,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服伺外孙起床,牵着他去吃油条豆腐脑。以前喜欢出门白喳的习惯也慢慢好了些,见了人也笑脸相迎的打招呼。她现在和人打招呼,不再以逃难客居的身份,而是以铭义丈母娘或兴国外婆的身份。遇着女婿的长辈,便借着外孙的口气,一下就显得亲近了。
虽如此,却有一事让林寡妇提心吊胆,翠儿到底是不是铭义亲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