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垂怜了他第二回。
他在读书上有些天赋,比别人晚启蒙,却能比他们更快地通晓文中寓意,更快地举一反三。
夫子彻底认可了他,收了他做弟子,他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喊出一声先生。
后来,他随着夫子游历,直到十六岁那年,夫子病逝。
临终前,夫子用一封书信把他举荐进了右冯翊郡的私塾。
那一年,他受了夫子的勉励,展露了才华,私塾先生十分看好他,表示只要他好生读书,他日便可被举荐入仕。
摆脱平民身份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他开始激动,越发用功。
也是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是远房亲戚,想要将自己过继为嗣子的孤寡老汉。
同窗们都说这老汉是看重了他的未来,想要给自己搏一把,便借着这层微薄的血脉厚脸皮认亲来了。
一开始他也如此觉得。
与那老汉见面后,他问老汉为何要收养自己。
老汉答,他腿脚不便,已经接近天命之年家中却无妻无子,便想要过继一个同姓的后辈来,等他死后可以给他烧烧纸钱。
他又问:“不求其他?”
“老叟一不识字,二无他心,但求死后能有人把我这具骨架子安葬一块僻静的地方。听了一辈子晨起的鸟鸣了,嫌吵得慌。若能自己把自己埋了,我便也不来过继嗣子了。”老汉咧嘴笑了笑。
他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答应了下来,自此改了宗籍,成了老汉家的嗣子。
甫一开始,他仍旧抱有疑心,便故意和同窗去长乐坊吃喝嫖赌,大笔大笔地花钱。钱不够了便回老汉家,毫不客气地张口要钱,老汉若有犹豫,他便讥讽老汉是想攀高枝,一开始接近他便是心怀不轨。
每回他这么说的时候,老汉便不吭声了,转头回了屋子,一次次把存银拿出来,直到一年后。
他当真是染上了赌瘾,戒也戒不掉。
那年寒冬,他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又欠下巨额赌债,不服气还想去赌钱,却被看守六博的庄家手下的人给带了打手踢出长乐坊,讨狠狠了一顿打。
恍惚间,他看到那个自己一贯看不起的庄稼汉挡在了自己面前,又是一番不讲道理的大吵大闹,最后抵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袄子和草鞋——
许是因为不够还钱,老汉又挨了一顿打,腿都被打折了一根。
待到那些人离开,老汉这才擦净手里的血污,从地上爬起来趔趄着走到他面前,蹲下去不由分说地把他背起来,又将带来的那件破了洞的薄氅罩在他身上,自己却就这么衣衫单薄地赤着脚背着他离开。
他明明方才还步履蹒跚,这会儿走路却稳稳当当,哪怕迎着风雪也不曾摇晃一下。
破掉的薄氅不能保暖,冷风灌顶间,他看着面前人花白的头发,声音细弱蚊蝇:“我与你无亲无故,又总讨你钱花,还对你恶言相向,你何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