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一座凉亭里,两人对坐,百里渊鸿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月姬则是素手烹茶,茶香幽幽,沁人心脾。
“先生,这趟回来能待多久?”月姬给百里渊鸿倒了一杯茶,缓缓开口问道。
百里渊鸿淡淡一笑,道:“总得把那孩子安置好才是。”
月姬起身,来到百里渊鸿身后,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脖子,白皙柔美的脸颊紧紧贴靠在百里渊鸿鬓间霜白之上。
百里渊鸿放下书册,轻轻拍了拍月姬的手背,眼中露出一丝愧疚,叹口气道:“我这辈子杀孽过重,有损阴德的勾当做得太多,一直给不了你一个孩子。那孩子就交给你了,以后你还得多劳些心思。”
月姬无言,只是轻轻点点头,随即双手脱离百里渊鸿,擦拭掉了眼角一滴晶莹的泪光,展颜笑道:“那孩子醒了,我过去看看。”
百里苍狼醒转之时,已是日上三竿,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在床榻上伸了一个懒腰,舒坦得忍不住呻吟出声。咕噜噜一声响,他不由摸了摸自己打鼓的五脏庙。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姬捧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月姨。”
百里苍狼露出一个笑脸,起身就朝着昨日里桌子上的吃食伸出了手,却被月姬一掌拍在手背上。
“先去洗脸净手。”月姬没好气地道。
百里苍狼哦了一声,用清水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看得一旁的月姬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面巾给他重新仔细地擦了一遍,又替他换好了衣物,这才罢休。
“饿了吧?”
月姬捏了捏少年的脸颊,笑问道。
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模样倒也算是周正,可小小年纪,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子山谷中这些孩童中少见的野性,很难不让人侧目。
她从桌子上拣了一个果子,放在百里苍狼的手中:“先填下肚子,月姨这就给你做饭去。”
百里苍狼嘿嘿笑着。
月姬领着他到了石亭,转身去往厨房里忙碌。
百里渊鸿笑了笑,伸出手给少年把了把脉,初见这个少年之时,这位百里先生便知晓他根骨不俗,何况云台城下那一幕,着实让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道宗师印象深刻。
接连几日的攻城战,能在曳落河中活下来的少年,自是非同寻常。能在密集箭雨之中保下一条性命来,便已属难得,还能在攻城之时,以断矛刺杀城头的神箭手,时机拿捏之准,布局行事之冷静,很难想象会是出自一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的手笔。
当然,仅是如此还并不足以让百里渊鸿亲自将这个少年带到这冥府总坛所在。修为高绝之人,六识感应远超常人,最主要的便是,这位如今北冥济洲九黎部族的掌舵人,在这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气息,断定他身上流淌着的必然是九黎部族的血脉。
“恢复的还不错。”百里渊鸿收回手,给百里苍狼倒了一杯茶道。
这少年看着有些瘦弱,但体质极佳,血气充盈,尤其是一身经脉,即便未曾练过武,其坚韧程度也丝毫不逊于山谷之中那群常年习武的同龄人,两人初见之时,征伐之后身上遗留的暗伤也是自行恢复了一个七七八八。
习武之道,根骨,毅力,悟性缺一不可,其中根骨最为重要,便是万丈高楼的地基,地基若是不稳,那就只是空中楼阁,倾覆不过一念之间。
当然,人乃世间万物之灵,最不缺的便是意外二字。从古至今,武道之上犹如万千繁星璀璨,总有打破常规之人,不受体魄约束,打破桎梏的武道宗师不多,可也算不得少。
九黎部族本就以战力称著,少年这么一副坚韧体魄,若是不用来练武,那可就有些暴殄天物了,即便过了打磨根基最为合适的年纪,一口先天之气已然消散,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百里苍狼捧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望向百里渊鸿,开口问道:“先生,我能跟您练武吗?”
他想读书不假,因为那些识字的书生往往能够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推崇,哪怕是个乞丐,要是能在地上写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卖惨的字句,往往也能比其他同行多收上几枚铜钱。
可他见识过那些挥舞着弯刀,形如修罗的漠辽骑兵,所过之处,逃难之人如同麦子一般成片地倒下,其中多的是平日里挥斥方遒的意气书生。又在曳落河中呆了那么些时日,连番大战之后,他再清楚不过,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中,拳头可比笔杆子更要来的实在。
而且,百里苍狼虽未见过百里渊鸿出手,自己也不曾习武,但在曳落河中摸爬滚打了近一个月,经历过生死磨砺的直觉告诉他,这位百里先生比之那位远远望见过的大将军还要厉害。
“哦?”百里渊鸿看着百里苍狼,这是这些时日里这个少年头一次主动开口,他又笑着问道:“为什么?”
百里苍狼望着灶房,眼神坚定地道:“我想活下去,也想让别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