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牛角虽然贵为使者,但并不认为自己尊贵,哪怕身上有伤,此时依旧亲临一线。
他提起手中的刀一指,便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黑山军不同于蛾贼,毕竟有黄巾起义的前车之鉴,今日里跟随张白骑,张牛角的都是饱经训练,个顶个的好手。
甚至其中不少士卒,都穿着略有残缺的皮甲,作为防护。
战事开始的很凶猛,张白骑心里清楚,他们只有打官兵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从定陶杀出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跟老子冲!”张牛角大喊。
张白骑连忙拦下就要冲锋的张牛角。
“渠帅,汝受伤了,还是让我来带儿郎们冲吧!”
他点起了五十个甲士,拼命的往城门下扑去——不成功,便成仁。
皇甫坚寿虽然在定陶设下了埋伏,但他的大军主要都分布在定陶之外,用来埋伏张牛角的部队。
而定陶城内,虽然带来了一些精锐,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人手不够。
此时张牛角猛攻的城门,都是定陶的地方军,并不以精锐见长,黑山军们哀兵夺命,冲的狠了,居然一个照面,就让守军露出溃败的状态来。
“杀!!!”
一鼓作气,张白骑一击得手,斩了一个队率或者守备之类的基层军官,一时间士气大振。
他心中顿时大喜,这种局部战场上,杀了基层的军官,剩下的士卒没人指挥,基本等于散沙,看来他们就要逃出去了!
张白骑脸上狞笑,又斩了一人,笑骂道。
“虽然当行商久了,可老子杀人的手艺还不算生疏!”
“还有谁!”
张白骑风头无两,一人一刀,立足在战场上宛如一个战神,让官兵们接连后退,丝毫不敢向前。
“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一番冲杀,剩下不到一百人发出了怒吼,仿佛他们在这一刻得到了神明的眷顾,在向着不公的世道挥刀。
张白骑热血沸腾,他仿佛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斩将夺旗!
然而就在他纵横自在,好不快活的时刻,正在看着下属去夺门的时分,他目光中一瞥,从身后人群中张牛角的脸上,居然看到了震惊和恐惧。
“发生了何事?”
一个念头还没有从脑海里转圜一周,空气中骤然生起了密密麻麻的杀机。
张白骑觉得时间和空降仿佛都凝滞了一般,他感觉自己的感官被无限的放大,而自己的行动又无比的迟缓。
他的五感在恐惧,他的六识在警醒,他的皮肤上爬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的世界里听到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嗖!”
一支从城头上射下来的快箭,势大力沉,仅仅是一箭,就把张白骑钉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卫将军在此,尔等何不早降?”
一道怒吼从城头上传来,战场顿时为之一寂。
张白骑感觉自己还活着。
但他动弹不了了。
他试图笑,试图狂笑,想要驱散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武。
他的嘴里渗出了鲜血,他在拼命的往下吞咽。
他的四肢,他的心脏,他的呼吸……
他正在慢慢的剥离自己对肉身的掌握,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
张白骑笑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似乎,来到了属于他的黄天。
“渠帅,我先走一步。”
……
当张牛角在人群中看到城头上骤然出现了几个身影,心中就大感不妙。
可当那势大力沉的一箭射出后,他便肝胆俱裂,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那一箭的风采,已经让张牛角知道,他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射箭的人,乃是真正的黄雀。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并不害怕死亡,但是他的黄天大世,他的黄天梦,难道就要从此破碎了吗?
张牛角不甘心,但无可奈何。
他在害怕,在害怕一个坚持了数十年,付出了无数人命的梦想的幻灭。
该死!
卫将军!
皇甫小儿!
汝该死啊!!!
张牛角目眦欲裂,紧紧的盯着城头上白色征袍的那人。
方才就是那人身边的随从在大喊,他自然也明白,这明光铠下的小小郎君,就是皇甫坚寿!
皇甫嵩,皇甫坚寿!
尔等杀了大贤良师,又在定陶诛我,这是要断黄天的根!
皇甫家,世家大族,毁了黎民百姓的黄天大梦!
我不服!
我不忿!
张牛角的指甲狠狠的嵌入了掌中,他用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时光,牢牢的记住了城头上那人的面孔。
“杀!!!”
他歇斯底里,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人群仿佛被悲痛感染,在这一瞬间,骤然响应他的口号,他们前赴后继,往城门下扑去。
那短短的几十步,却成为了一道鲜明的生死线。
突入者死,守备者生。
纪灵带着十几个弓手,在皇甫坚寿的两侧分布,箭无虚发,短短的几个呼吸,就把所有的黑山军射杀。
“结束了。”
张牛角只不过比张白骑多活了片刻,就魂归泰山,死的不能再死。
皇甫坚寿看着无一人投降的黑山军,心中隐隐的凝滞了那么一下。
这些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反贼吗?
或许人,都只是想能够活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