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杯里的酒就像是小鹿的鲜血，在烛台的光下散发着暗沉的腥味。主教将酒倒在皇后的头发上，本就脏兮兮的发丝凝成一束束的，如同盘根错节的灌木。

“还不说话吗？在这种时候，也指望用这种东西救你那没用的哥哥们吗？”

他蹲下来，拿起那件快被编织好的荨麻衣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明天早上，她就能做完所有的工作。

然而主教掏出了一把剪刀。在少女惊恐的神色中，他提起衣裳的领子，不紧不慢地将衣服剪开。

“啊...啊!......”姑娘连滚带爬地伏在主教的脚下。她没有穿鞋子，那双白嫩的脚上又是泥污，又是鲜血，混在一起凝结成块，似乎是一双小鞋子。她哀嚎着想要抢过衣裳，又被主教蹬开老远。

“滚开！别用你巫女的脏手碰我！”主教神色不虞地掸了掸领子，三两下将这件衣服剪碎。

他又笑了笑。

“这可是女神的考验，你的聪明才智，你的辛苦付出，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找到出路，才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天使。”

他做了一个祷告。

“我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说完，主教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地的碎片。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在地牢的角落里，愤怒的锡兵端起毛瑟枪，激动地大喊。然而与体型相应的是，他的嗓音只比蚊子大一些。

就连老鼠也愤愤不平：“我必须说，即使在臭名昭著的老鼠家族，也没有这么坏的同类！谁能对同族做下如此残酷的事情呢？”

等主教走后，苏昭才松开拉住锡兵的手，他们一起向那间狭小的牢房走去。

昏暗的地牢中，无助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捧着那一把破片默默地流泪。她曾经应当是极美的，正是在泪水的冲刷下，面庞上的泥垢被清理开，露出了洁白的皮肤。

她的泪水晶莹剔透，像是透明的珍珠，所流经的地方都干干净净，如同流星划过后，天空恢复白昼。

若不是这令人恶心的女神的考验，她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即便如此，事态的发展也有些超乎苏昭的想象。如果真是考验，想要在一夜之间做好这件衣裳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否则她不会一年下来都没有做完。

难道是因为我先前说的话激怒了女神？苏昭很难想象有这样睚眦必报的神存在。

看到两个玩具和一只小老鼠跳了出来，麻木的艾丽莎眼中也没有任何神采。她备受摧残，只是又一次地将荨麻捧在手里，重新开始没有尽头的苦工。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时，一个阴仄仄的声音从牢房的深处响起。

“为什么总想着让她来牺牲呢？为什么，这件事情与那十一位好哥哥没有任何关系呢？”

这个尖细的声音的主人笑着从阴影中飘了出来，它只有一个杯子大小，浑身散发着紫色的烟气，隐约能透过浓烟看见它的大肚皮。

紫色的小妖精夹着一根烟斗，灵敏地绕了艾丽莎一圈，“啧啧”地假惺惺地感叹了一声。

“是你！”锡兵警惕地喊了一声，“鼻烟壶里的妖精！你一直在跟着我！”

它没有理会锡兵，自顾自地说。

“让我来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位善良而可爱的公主，她跟十一位王子哥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城堡中。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很不幸的是，在生下公主以后，他们的母亲因为身体虚弱而去世了。

“哦，为什么身体虚弱呢？我想，这不是因为鼻烟壶的妖精的诅咒吧？”

小妖精吸了一口烟斗，俯在锡兵的头顶，用鼻孔朝他喷了一脸烟气。

“你给我滚开！”锡兵试图用毛瑟枪戳中小妖精，可它立马又坐在了苏昭的肩膀上。

“这踏实的肩膀，真是完美的靠山。”它一脸迷醉地枕在苏昭的脖子弯，继续讲故事。

“因此，那位国王另外娶了一个妻子。可这位恶毒的后妈看不惯十二个孩子，她向国王进谗言，于是十一个哥哥被诅咒成了野天鹅，白天无法落地，只有夜晚能短暂地变回人形。最小的一个姑娘，被她赶到平民的家中，做起了牧羊的工作。

“当她想要再见到父亲时，国王却因为她变得又黑又丑，将她永远地赶了出去。可怜的姑娘，一个人到森林里流浪，想要找到自己消失的哥哥们。”

然后，小妖精用痛恨的语气说。

“她终于见到了哥哥，可是哥哥们做了什么？他们跋山涉水，一起用翅膀将少女带过大海，带到了这样一个国度中，见到那所谓的女神。女神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要她徒手编织十一件荨麻衣裳，要她成为一个哑巴，只要说出一句话来，所有的辛苦就成了白费。

“于是她开始日夜操劳。可是哥哥们做了什么？他们游山玩水，装作心疼地照顾妹妹，可妹妹被国王掳走时他们做了什么？妹妹不得不去墓园里找荨麻时，他们做了什么？终于，妹妹要被烧死了，他们舍得出现了，因为如果妹妹真的被烧死，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好用的工具，来让他们恢复人形了！”

坐在荨麻堆上的妹妹，似乎第一次在意外界的动静，她流着血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好像终于能感觉到疼痛。

“你们知道故事本来的结局是什么吗？”

小妖精这时骑在了老鼠的背后，小耗子上蹿下跳，如一匹烈马，也没能将它甩下来。

它双手一拍：“当然是皆大欢喜啦！没有你们在，正像你猜测的那样，她会在最后一秒钟，在人群的围殴下做好衣裳，哥哥们顺势出现，化作人形。他们将解释故事的来龙去脉，随后姑娘恢复皇后的身份，与这里的国王长长久久。这就是你们所能看见的最好的结局。至于那之后，抱歉，童话故事只会在这里完结。”

小妖精得意洋洋地吸了一口烟斗，在空中翻了个身，骑在苏昭的头上。

“但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已经无法实现了。”苏昭同艾丽莎对视了一眼，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她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嘴唇微张，发出沙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