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会儿,雪晴便又说:
“芥菜也该做了。”
“今年也不做了。”
雪晴心里一酸,蹲在爹爹脚前,扯扯他衣襟,安慰道:“爹呀,女儿又不是到山南海北,隔三岔五的,抬起脚就回来,做下这些菜,女儿回来吃。爹呀,等成了亲找个时间,咱们回趟山东老家,到俺娘坟前祭祭,让娘知道,女儿找了个合心思的郎君。”
张老汉还是沉默不语。他想好了,但等女儿过了门,他就回山东老家去。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雪晴她娘正在老家孤坟里,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呢。
又坐了会儿,明文要走。雪晴斜倚门框,看着明文离开。明文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雪晴。雪晴的目光就像春天明媚的阳光,穿过微风中轻拂、青嫩的柳条间隙,暖暖照进明文心里。明文看着那可人儿,心想,如果那块面料子做成旗袍,穿在雪晴身上,她该是何等的妩媚妖娆,何等的悦人呀!
可恶的文淑!
……
颀英靠着被橱,两手搭在胸前,闭目休息。
文淑带回的那块缎面料,齐齐整整地放在炕角。主人意外地成了主人,而主人并不知道它的故事,枉自心里感动了一阵。听见响动,颀英睁眼看看明文,感激地笑笑。明文拭拭女人前额,感觉有些烫,就跑去车马院,叫常柱儿去请大夫那纯仁。
明文再回来时,颀英正披着那面料,在镜子前端详。镜中人盘发松散、金簪斜插,颦蹙蛾眉未展、目含云翳难收,珠链香颈半露,弱柳不堪西风,虽披得红叶满山,掩不住秋风零落霜满天。
“颜色太艳了。”
“艳了才好,显得人漂亮又生动。”
“我又不漂亮,又不生动。”
“反正已经买下了。改日叫裁缝来量尺寸。”
“送给文淑妹妹吧。姑娘家穿着正合适。”
“她姊妹两个,要给还得给双份。”
“既是这样,索性给你那新人吧。”
好似突然被针尖扎到,明文的心猛地一缩,一股热浪扑到脸上,害得他赶紧去找毛巾擦脸,掩饰过去。
擦过脸,换了件衣服,明文去上房见叔父。聊到饭时,文淑跑去叫颀英。颀英先推说身体不舒服,招架不住文淑软磨硬泡,整理下仪容,相跟着过来。众人业已坐定。颀英向叔叔问了安,到明文旁边落座。文淑吵着非要挨嫂子坐,明文让开,坐到明孝旁边。
先上来两荤两素四小碟凉菜,接着上来四荤四素八大碗。辣椒都放得重,吃得众人浑身爽快。接着是盆醪糟汤,开胃消食的佳品。酒是“得造花香”古井水的陈酿,主食是花坡羊肉馅儿的饺子,“来福居”的陈醋加蒜泥为蘸料,但咬一口,唇齿生香。
看看将近尾声,颀英突然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到外间,哇哇吐了两口。明文赶紧过去,又是捶背又是递手巾。那纯仁背着药箱过来,说药行人多,才腾出空儿来。他和明文一同招呼颀英回厢房。文淑跟去,等那纯仁开好药方,抢过来跑去车马院,交给常柱儿,让他到盛记取药。常柱儿怂恿她同去,她踢了他一脚尖,笑嘻嘻跑了回来。
中堂,爹爹和伯父已在喝茶了。听他们说哥哥们上学的事,她满心不熨帖。尤其是爹爹,他固执地认为,读书从来就是男儿的事,女儿家只配嫁人生孩子做家务!这算什么话,我偏不认这邪理。
“孩们跑兀第远,总是不放心。”
爹的理由花花样样地,可以装满一箩筐。
“咱们眼看也老了,不能守孩们一辈子。出去历练历练,长些见识也是好的。”她待见听伯父的话,尽管他也不支持自己出去读书。
“咱家祖祖辈辈,在村的以农为根本,在城的以商为根本,历来不图求官为宦。识得几个字,算得清楚账,够用便是了。兵荒马乱的,总不如守在本乡本土叫人放心。”哼,家谱中不是记着十几位博学鸿儒吗?学问不是求学得来的,难道是刮风逮来的?
“兄弟这话,显得没见识。如今天下大乱,迟迟早早,你守着那些沟地垣地,又能歇心到哪里去呢?盛世而穷为人耻,乱世而富灾祸生。满堂金玉、谁知道守得住守不住,学得本事、成为有用之人才是真理!”
“就怕枉花钱,换个文不成武不就的。”
文淑在心里哼了一声,爹爹说来说去,说到底还是说钱。钱都是黄土地里刨挖出来的。种下一颗麦粒,收获一个麦穗;种下一株瓜秧,收获几只南瓜。爹的钱,只有花在明月堡的田地里,才是钱生钱的本钱!
“看你,动不动就说钱。明孝就算陪读,花多花少由我出。他弟兄俩一起去,相互好有个照应。明文的小舅子不是在省府上班吗?有事只管去找他,咱们还有甚不放心的!”文淑心里嘀咕,我去陪他们不好吗?我帮他们洗衣服、买东西,我给他们做饭、打扫不好吗?
“哥既然这样说,我还能有甚话。让他们去便是了。”爹爹也真是,明明是伯父大方、舍得,反倒像是他帮了伯父的忙、要伯父领他个人情的!
文淑又听他们说起娶雪晴的事,惊讶他们难得地意见一致。她为嫂子颀英叫屈,嫂子是多好的人呀,既贤惠又懂事,他们怎么忍心伤害她呢?该到要回山了。穆羽夫人想留文淑住几天,穆修却说:
“家里还有个文君,得有人做伴哩。”
文淑没有争取要留下。她想,反正明文哥也快娶亲了,到时就跟姐姐一起来,美美住上些日子。她只是纳闷,张雪晴是个怎样的人?怎就把哥哥的心给掏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