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专注于古迹遗址,对考古队员的印象不深,除了米信丰外根本没注意过其他人。戴绮思如何从一堆灰不溜丢的人影中认出这位克莱德先生?我好奇地询问:“咱们在穿山甲洞找到的尸体已经严重变形,你说他是随队医生,有什么证据?”
“有,”她摊开工作手册,“你应该记得咱们在穿山甲洞找到的笔记吧?大部分内容都是从手册上抄来的。你看,连铜币图样的画法都一模一样。模仿的痕迹非常明显。我核对过当年考古队工作人员的资料,无论从年龄、体型还是外部特征来看,都是他。”
难怪戴绮思一直在默不吭声地翻查手册,原来是找到了线索。我悔恨道:“当初没有重视穿山甲洞的发现,东西早就移交给博物馆了。如果两者记载的内容相似,那岂不是又要从头再翻译一遍?”戴绮思这一路从事的大多是繁重的脑力劳动,破译各种文献、加密铭文。看着那本泛黄的工作手册,我开始为她担心。
“关键的部分只有几页纸,很快就能弄出来。我脑子现在有点乱,有些情况只能假设,还猜不出所以然。你要是有空儿,可以多想想,包括克莱德先生的死因。”
她这句话提醒了我,克莱德先生的死,被我们定性为考古事故。他惨死在穿山甲洞中,死状诡异非常。他随身携带的血浆和塑料桶一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我分析说可能他是为了躲避某种伤害,被迫穴居在穿山甲洞里。现在一想,难道事关白龙巢考古队的后续?我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米信丰为什么没事?他这两年一直生活在绿洲中。什么样的凶手会弃近求远,跑到另外一个国家杀人?
除非,这个凶手不是人。
我被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脸颊,清醒头脑。没想到用力太猛,差点疼死。老揣被这两巴掌吓了一跳。我解释说有点困,下手没轻重。眼下确定古城入口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国际友人克莱德医生的冤情只能延后调查。我手头有一份古梓牙地图,加上用照片拼凑的自然景观图,配合秋心泉现在的地图,采用三点定位的方式,大致可以划分部分区域。至于具体的定位,还需要走出仓库,去外面实地考察。虞子期很快拎着一只竹菜篮回来了:“人民子弟兵太亲切了,听说咱们在搞研究,立马送了一些馒头。来来来,大家趁热吃。”
我想起昨天忙活了一夜,现在已经大中午,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便一边核对地图一边啃馒头,不知不觉三四个白面馒头下了肚。
“怎么样,哥们儿这后勤工作到位不?”虞子期给自己点了根烟,“这张规划驻扎图,从他们图书馆搞出来的。我听看门的老头儿说,当初开垦用地的时候出过怪事,我觉得可能跟咱们要找的遗址有关。”
听说虞子期有了线索,我们三个人纷纷丢下手头的工作,认真地听他介绍情况。
“事情要从兵团进驻绿洲的第二月说起。当时的第一计划是开垦农田,搞水、搞粮。但基础驻扎哪儿离得开钢铁金属。这里深处沙漠内腹,运输线吃紧,进度很快就落下来了,眼看着大火炉就要熄灭。巧就巧在炼钢炉即将被迫关闭的当天,有人从田地里挖出一组铜疙瘩。团长当时就乐了,把其他几个指标地都给停了,拉着大部队过来找铜矿。你还真别说,还就叫他给挖着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铜疙瘩越挖越多,最后都进了炼钢炉。可奇怪的事也随之发生了,那些被挖过的泥地里,很快又冒出了新的铜疙瘩,位置、大小与先前挖出来的分毫不差。吓得几个带头挖矿的以为自己见了鬼。团长不信邪,大笑着说这是好事,咱们别跟老天爷客气,有多少挖多少,统统投入到生产驻扎中去。”
“有这种事?那片铜疙瘩田现在情况如何,还在吗?”
“我正要说后边的事呢,你别急啊!”虞子期丢下烟头,又起了一根,“第二批铜疙瘩被清理出来之后,有些好奇心重的战士就打了申请,在田地边上扎了帐篷,准备连夜观察,揭开铜疙瘩的秘密。谁知道到了深夜时分,外边一个劲儿地起风,有人顶着风头出去看情况,只见满眼黄沙避天,狂风呼啸,漆黑无边的大地尽头不断地闪着幽幽的绿光,吓得那人屁滚尿流,立马爬回帐篷,抱着煤油灯,一夜没敢动弹。第二天,照样满地的铜疙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事情传开之后,有人加油添醋,说绿洲闹鬼不干净,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是荒废着,没人住。考古队当初的研究又被人提出来,要替他们翻案。但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兵团放弃了那片神秘的铜田。至于守夜的那几个冒失鬼,后来也陆续离开了秋心泉。”
这段逸闻后来就成了睡前故事,大家听了也就听了,没人愿意去考证其真实性,但对我们寻找遗址却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我拿起地图,指着北面的盐碱地问虞子期:“他说的地方,是不是这片附近,周围有三座驼峰山,远看像一个人字。”
虞子期说他也不确定具体位置,当年那批工程兵大多已经退伍离开了当地,就算留下来的,也不一定记得了。
戴绮思看了看地图,问我是如何想到驼峰山的。我把自己做好的复原图摊在众人眼前:“粽衣上留下的地图,有一片之形的山脉,是当时的矿脉。梓牙城以金属矿闻名,居民日常围绕矿脉展开,几个大的聚落都分散在这附近。再看现代这张图,唯一符合情况的就是北面这片驼峰山。”
进山成了我们眼下的首要选择。可如何避开单参成了一道难题。他虽然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但多半出于情感上的内疚。研究资料是一回事,实地调查又是一回事。虞子期同意我的分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直接跑就是了。”
戴绮思犹豫道:“从这里到驼峰山,有五十多公里的路,走过去显然不现实。起码找单参借辆吉普。”
“车的事我来解决,你们去集市上再置办一些防寒物资。山上有雪,入夜之后气温低得要命。”
我们出了仓库,大摇大摆地朝外走,我原本还担心受到盘查,没想到出入异常轻松,沿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拦我们。
到了镇上,我直接去了商队歇脚的茶楼向他们租车。谈妥价钱之后又去接了虞子期他们,而后驱车前往驼峰山。再次踏上旅程,戴绮思似乎心事重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我问她有什么心事。她面露难色,反问我:“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一车人听得莫名其妙,我握着方向盘,不解地看着她。这时,虞子期忽然一拍脑门:“操,咱把粽子弄丢了!”
我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大将军的尸体无故失踪,他们几个当时不在现场,暂时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按戴绮思的性格,如果知道诈尸的事,肯定会要求掉转车头回城调查。
“单参跟我说过,干尸会妥善收藏,等风暴一过去,就派人联系博物馆。”我踩下油门,“好在驼峰山已经通过路,开车过去不超过一个钟头。你们先眯着,好养足了力气爬山。”
老揣从后座探头上来:“咱们换换,你们三个熬了一宿,我开车稳,你安心睡吧。”我没什么好推辞的,爬进了后座,挨着虞子期,套上军大衣,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想着神秘消失的粽子,我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但此刻已经容不得任何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驼峰山之行只是一个开始,梓牙古城中埋藏的秘密绝非资料上记载的那样简单。
驼峰山距离秋心泉大约五十公里,我们于当天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峰口。在车上睡了一觉,脑袋清醒了许多,我走出吉普,外边天高气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整个人为之一振,顿时来了精神。
虞子期他们早已整装待发,戴绮思哈了一口气:“我看过了,前面的山路长时间没有修葺,早就荒废了,咱们只能步行进山。”
老揣在旁不停地搓揉手臂,估计一时难以接受寒冷的气候。我清空行囊,尽量保证自己可以轻装上阵。因为目前尚无法确定铜疙瘩田的具体位置,我只能凭借经验,以山脉地图为参考带队前进。
我们四人集中在吉普车前,开了一个短会。我将当前的情况做了简单说明,以山涧南麓为第一处目标点,展开了驼峰山之行。
山路嶙峋崎岖,越往高处走,空气越发稀薄。我们赶在入夜前抵达了山腰,选择了一处避风的断崖作为修整地点。篝火燃起子,挂上锅,倒入掺有酒精的杂菜汁,疲倦的一天总算有了奔头,不等囊饼加热完,虞子期已经迫不及待地掰开一角,沾上杂菜汁大口咀嚼起来。老揣累得连话都说不全乎,更别说吃饭的心思,他枕着背包趴在帐篷里倒头就睡,我连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