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六章 闷酒(1 / 2)伏波录首页

柳学功物品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他拍了拍武长信的肩膀,又揉揉陈家旺的头,陈家旺鼻子一酸,眼眶泛红,连忙别过头去。

柳学功最后看了一眼居住多年的房间,叹了口气,抄起包裹,就要顶风冒雪连夜离开。

眼看大局已定,胡管家放下心来,心里哼起了小曲。今晚就去把这消息告诉小四娘,她的那个兄弟垂涎府上的园林生意已经好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小四娘为这事已经闹过好几次了,还动不动就翻脸不让近身,这么俊俏的脸蛋、这么曼妙的身体看得到摸不到,岂堪容忍?今晚不同了,定要小四娘温壶小酒、唱首小曲,好好服侍一番。

想到小四娘袅袅婷婷的模样,胡管家有些魂不在身。正在此时,忽然听到陈家旺道:“缘分不在情分在,老太太、掌门都是好人,柳伯走之前,于情于理该向老太太和掌门辞行才是。”

陈家旺这番话,还有另外一层用意。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此事有蹊跷,胡管家推三阻四,从头至尾就是不愿让柳学功面见掌门,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如果借向老太太和掌门辞行的机会当面陈情,也许可以觅得转机。

胡管家大急,一见面可就存在变数了,难保不露出马脚,老太太又是慈善之人,说不定柳学功就会咸鱼翻身。可陈家旺以辞行为名提出的理由合乎情理,急切间他也想不出办法来阻止。

柳学功辛酸一笑,只觉得心灰意冷,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脸面见掌门?”

陈家旺见状心有不甘,道:“柳伯不忙走,不如小侄去见掌门,代你辞行如何?”

柳学功摇摇头,双手合十向内宅方向行礼,拜道:“菩萨保佑,阖府安康”。

行完礼,柳学功长叹一声,当先拉开门走了出去。武长信看看他又看看胡管家,脚一跺,追了上去。

不到一年时间福伯、柳伯先后离去,这二人年长宽厚、和蔼可亲,陈家旺内心中不知不觉已经将他们当成了长辈亲人,柳学功这一去,他心中十分难受,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岩石压在胸口。

胡管家眼珠一转,嘿嘿冷笑两声,挡在陈家旺身前。今晚的事情险些坏在他手上,胡管家恨得牙痒痒的,等不及要杀杀陈家旺的心气。

胡管家神色冷峻,道:“承蒙府里上下给胡某人面子,见了面都是客客气气,大伙儿一团和气,最不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偏偏你自以为是、逞能搅局,忘了自己的身份,当真以为飞上了梧桐树就变凤凰了?”他言语间鄙视神色溢于言表,道:“既然如此,我就代掌门来好好教导教导你。”

“你今天出谋划策、忙前跳后,真是了不得、不得了啊!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到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你的底子大家都知道,要不是掌门看在你爹死了,没人管教才收留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处泥塘里打滚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民间风俗,骂仗必揭人老底,家境贫寒、身份低微的一方一般心生惭愧,往往半天抬不起头,气势上就先输了。

陈家旺心情不佳,本来没有心思理睬他,不过胡管家提到了亡父,语气不敬,不禁心中有气,道:“家旺无德无才,作为霹雳堂弟子,只知用心努力。好在掌门和几位师父英明,只是督促弟子进取,从没有歧视出身贫寒的弟子。”

胡管家手指陈家旺嘲讽道:“你妄称自己是弟子?真是夜郎自大,可笑之极。本帮三年一次考核,过关晋级才开山门,报京城的沈太师叔知晓后,才在历代祖师牌位前行弟子礼,方才成为正式弟子。”

他抓住陈家旺话语中的小毛病,继续打击道:“嘿嘿,我看你是没指望了。掌门和几位师父商量,挑选根骨好的门人另行督导,名单中有单思南、程筹量、焦湖水等人。单、程两人不是你好友么,怎么你不知道?”

霹雳堂考核严格,需要武功、火药全部过关才收为正式弟子,自秦敬泉任掌门以来,至今不过收了常志捷等四名弟子。秦敬泉看在眼里心里着急,遂和几位师弟商量,挑选根骨好的门人,在日常训练之外,再由他们亲自指导,以加速培养。为防止影响其他门人的进取之心,这事秘而不宣,不许外泄。

胡管家常在秦敬泉身边,这件事却瞒不过他。为了打击陈家旺,他不惜泄露秘密,意在陈家旺心里埋下对师父和朋友们不满的种子,实在阴险。

陈家旺愣了愣,随即笑道:“他们有这个机遇?那得好好祝贺他们,真替他们高兴,也多谢管家相告。至于我,本来就是乡下穷小子,一次、二次考不成,学个十年八载也行。”

挑拨离间不成,胡管家再生一计,斜眼看向金管事,浮滑奸笑道:“你可知这么一个少年英雄,他的志向是什么啊?”

金管事心领神会,放荡笑道:“这个不稀罕,大家都知道。不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可惜美人确实是美人,英雄么,只是只癞蛤蟆,哈、哈哈。”

这话赤裸裸的不加掩饰,陈家旺满面通红,斥道:“你胡说!我…我敬重小姐,我们…是清白的,…”

“我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倒坦诚了。哼哼,小姐当然是清白的,你有这个心思,小姐也不会看上你,不过就是自作多情而已。乡下穷鬼、寄人篱下、功夫又差劲,哪一样能拿得出手?不过是一只又穷又丑还作怪的癞蛤蟆。”

殷管事道:“他难道没有自知之明?”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今天在练武场上,那么多同门都嘲讽他成天围着女子转、沾了一身胭脂气。同门都看不起他,好几个师兄都想教训教训他呢。”胡管家道:“其它的我不好多说,不过前些日子小纤晕血,在书房里他和小纤神态亲密的样子,这个可是大伙儿都见到的。传言还不止于此,很多人说他趋炎附势,和梅少爷也走得近,啧啧,这些事恐怕无风不起浪。”

三人一搭一唱,滔滔不绝,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陈家旺毕竟年轻,头晕耳胀脸红心跳,百般滋味难受之极。

胡管家还不准备放过陈家旺,准备施以最后一击。他眼底透出一股狡诈狞毒的神色,冷笑道:“我问你,阿福是怎么死的?”

陈家旺闻言一惊,不明白他的意思,道:“福伯不是病死的吗?”

“哈哈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胡管家一字一顿的道:“阿福是被你害死的。”

胡管家的话宛如天际横空劈来的闪电,轰隆隆的在陈家旺眼前炸响,震的眼前一片空白。

陈家旺又是惶恐又是急迫,道:“我和福伯最亲,我、我没害福伯,他…,他是自己突然害病,在书房摔下来,大家都知道的。薛神医救治后,好了一段时间,可惜后来…还是去了。”

“哈哈,真是笑话!薛神医已经把他救过来了,为什么在你去看他之后突然就死了?”

“我,…我不知道。”

胡管家斥道:“小小年纪倒会假装糊涂,推得一干二净。我问你,你那天去看他,是不是带去了一盘秘制红烧兔肉?”

陈家旺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发慌,直觉有哪里不对。

“有薛神医出手,阿福本来已经没事了。可万万没想到啊,阿福本来一只脚已经脱离了鬼门关,可居然又被你送的这盘兔肉拽回去了。”

陈家旺唇干舌燥,道:“这兔肉…兔肉会有什么问题?”

“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秘制兔肉味道其实辛辣异常,呛辣之味浸入了骨肉之内,外表只闻其香而不知其辣,”胡管家讽刺道:“这辣味如此独特,看来果真是秘制而成啊!正常人吃没有问题,至多脸红出汗,但是对阿福来说,辣是最为忌口的。他大病一场,本来十分虚弱禁不起折腾,吃了你的兔肉后,头脑充血而亡。哎,真是可怜!”

过往种种疑点不由自主浮现在眼前,陈家旺脸色惨白,往后退了两步,一跤跌坐在床边。

怪不得当初自己想去帮忙打理福伯后事,掌门欲言又止、推托拒绝;怪不得请好友吃墨枣的那天,喻昌曾经奇怪的脱口失言;怪不得师父和师兄们在自己面前绝口不提福伯…。

这些小事本来早已忘却,如今串连起来,历历在目。

陈家旺心中绞痛、头又涨又晕,忽然感觉一切都模模糊糊,周边环境似实似虚,朦朦胧胧飘惚了起来,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浑然不知当时何时、身在何处。

恍恍惚惚间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干涩沙哑、绝望犹有不甘的声音:“这不是真的,不是我…”

“就是你这个扫帚星,先克爹,再害阿福…”,这声音又像在远处又像近在耳边,好阴狠啊,还说个不停。

终于,一个声音道:“差不多了,这小子懵傻了”,接着几声怪笑逐渐远去,烛光慢慢黯淡下来渐至熄灭,耳边静了下来,只有时紧时慢的大风呜呜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