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落定在玄的身前欠了欠身子,温声道:“大人此去多日,今日复至可得多玩些时候了,只愿我楼内薄酒一壶能慰藉来路风尘才好。”
玄淡淡地笑了笑,如此眼前这高冷的神君才褪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倘若你这边没有好的酒水了,这天下又有哪处有呢?”
我笑着:“承蒙大人青眼。”
音方落,门前“探头探脑地”站着一个漂亮之至的女狐妖,玄顺着我的目光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与我道:“你去忙吧,我自便。”
我与玄行了一礼便踱步到了狐妖的面前,瞧得出她脸色的不悦,若似浑身不自在地摆弄着身子。随她步出了门外到廊角的僻静处,彼时眼角余光里一俊逸非常的土地仙人正守在不远处的树下阴影里,意料之内,我笑了笑。
这小狐妖是白锦的侍从,叫厌裳。而那位与厌裳几乎形影不离的土地仙人叫易浮,他之所以形影不离地跟着厌裳,不难猜,易浮喜欢厌裳,而厌裳偏偏是个不得省心的狐妖。
不省心呢,一则厌裳妖如其名,幻化了人形却不喜着衣穿裙,常常袒胸露乳、玉体横陈,实在是有伤风化,故此二人来往天地之时,易浮得紧守在她旁边,提防着厌裳冷不丁地脱个精光,自然易浮幻化衣物的术法已超绝无比,无其他,唯手熟尔。
二则厌裳跟随了白锦千百年,脾气不大好,杀伐无道,仇人数不胜数,好在有了易浮守在她身旁日日教化,戾气趋灭,如此新仇增长也见缓。
然而我还是常常担心着厌裳会因为旧日屠戮凡子、触怒仙神的劣迹,某天就被地府给抓了去。大约易浮也有此担心,不然他也不会广积功德,只为足数后换一枚地府派发的免罪令牌,甚至入了天庭当了一方之地的土地公,广结仙朋神友的,为来日凭此能庇护她一二。
厌裳打量了一下我,蹙眉摇头,一手擒了我的手去探着脉象:“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了伤病?”
我摇头:“没有。”
厌裳错目远视,凝神把着我的脉,舒了口气放下了我的手,又道:“可是有了烦心事?”
“没有。”
“可是不喜欢我?”
“没有。”我笑极,眼前的厌裳于廊前随风拨转的七彩走马灯的火光下,肌肤皎若脂玉,眉目灿若繁星,美艳动人的,我怎会不喜欢呢:“裳儿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刚刚神识周游了一遭晨昏楼,忽地被墨雪吓了一跳,急于收回神识,大概是惊了气脉罢了,你不说我还没察觉自己脸色不好的事情。”
厌裳点点头:“对了,姑娘要我打听的消息我打听到了,原是那乌雀的主人多年心心念念想见到一位女子,可惜女子已过世,听闻那女子有一幅肖像灵画存留在世上,故此乌雀为了让她主人开心起来,便偷了世上这般的女子灵画挂到府中,可惜了乌雀偷了上百幅都没能让她的主人开心起来,想来是偷错了,包括那幅午女画。真没用!”
我沉默了片刻,笑了:“这乌雀也挺厉害了,竟能涉险到阎君的寝殿卧底数月,成功偷了那幅午女画来,只可惜现在地府四处命人缉拿偷画贼,闯了大祸呢。”
阎茯苓,也就是地府的阎君,因为在职审上被查出丢了封印地府冥玺的午女画而受到天庭追责,待职、减奉,期限是一千年。而容留我开这间晨昏楼的冥府大官,是暂且替他代职的名叫穷碧的俊俏鬼君,他正是这位阎君的师弟。
地府里派系纵横,出了这样的大事,旁的人使了绊子不让阎茯苓再插手找回午女画的事情,希望借此让这位阎君不得翻身。而穷碧忙于处理地府公事更是抽不开身,故此他托了我帮他找回这幅画,也就是找回地府的冥玺。
厌裳凉眼道:“这算什么厉害呢,真厉害的便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更是明白哪些东西是能碰的,哪些是不能碰的,哪里是雷池不能越过一步去,否则葬送了自己,连累了主人声明受损,又哪里对得起她主人呢。”
我叹了口气:“你这话说的,她也是一片好心呐。”
厌裳不屑道:“好心办了坏事,这样的好心就是害人的心。何况我那日将她拦住,提议替她接下这烫手山芋来,她竟不肯。大约是看出了我求取此画的意图,竟还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帮她找到她主人要的那幅画,她便把那午女画撕了、烧了,也断不会给我。哼,小姑奶奶我是她能威胁的主吗,我当即把她打了一顿扔下了山崖。”
我惊了一跳:“裳儿!”
厌裳噗嗤笑了:“别怕,易浮当即又把她救了上来。”
我悬着的心又落了地:“你可差点吓死我了。”
厌裳摇摇头,微蹙着好看的眉头,故作怪色道:“难怪了,你这么不经吓,墨雪那厮都能吓到你,唉唉,我可得治好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呢。”
我笑了笑:“不必了,对了,乌雀既然要你帮她找画,你可知她要找的那幅画是什么样的?”
厌裳笑了,整个人都得意得很:“我哪里有她那么笨,要找东西肯定不能大海捞针啊,我去问了和她主人交好的照麓尊者,那尊者说南仙曾经是一位古月国叫月芒的宫女在宫内饲养的鸟,想必南仙要的便是那女子的画像,而那画像是女子的情郎所作,那幅画叫做赤水女子月夜图。”
我思忖了会,怔道:“照麓尊者?”
厌裳歪了头:“姑娘识得,可是故人?”
我笑了笑:“不过有一次照面而已,没什么,那你可问了那画如今流落何处,还有女子情郎的名姓?如今住在……唉,瞧我,如今定也是白骨一副,住在土里了,古月国距今可已有数百年呢。那找这画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知晓了名字也难。”
厌裳噗嗤笑了:“画嘛,可惜了,听说数百年前便被地府秘密销毁了。不过这个情郎嘛,我还真的打听了名字,尊者说那男子叫林溪久,是从前古月国一位大贤臣林清宁的义子,又因为林溪久本人画技卓越而广为人知,是当时的才子,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纪轻轻便去世了。”
我愣了会,重复道:“可是说的林溪久?”
厌裳点头:“正是。”
我回首透过轩窗看了看楼内灯火迷离之景,喃喃道:“他此刻正是在楼内呢,我这晨昏楼的画师可不就是他吗。”
厌裳乐坏了:“不正好,让他再画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