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上穷碧落下黄泉(1 / 2)帘外拥红堆雪首页

再次醒来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天,但觉浑身乏力,头脑昏晕,想必是睡了很久。盯着头顶似曾相识的幔帐醒了好一会儿神,我才意识到这是回到了景王府的家中。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我侧目,看到了长极。他似疲劳至极,正伏在床边沉沉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我没唤醒他,任由他睡去。

良久后,我手麻动了一下,他有所察觉,立即惊醒。

他犹似还在睡梦中,错愕的盯着我看了好久才启齿问道:“缺缺,你醒了?”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眼睛也是通红,血丝布满了眼球,都快看不到白。

等到我点了头,他仿佛才敢确认我是真的已经醒了过来,眸子一下清亮,欣喜若狂的俯身抱住我,语气更是难掩激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慰,可是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良久后他终于松开手,将我扶起身来靠着他的怀里坐着,随即便朗声吩咐门外候着的侍婢去将早已备好的白粥和汤药端来。

过了不久门被推开,花抚端着一个托盘快速走过来。她眼睛红肿,眼角湿意未干,像是刚哭过。她张口欲言,许是想同我说话,但见长极在侧又不敢出声。我朝她颔首,她欣喜又悲悯的凝了我一眼,弓着身将东西奉上后就退至一旁。

长极端起青瓷碗里的白粥,小心翼翼的予我喂下。我毫无食欲,胡乱的应付了两口。

喝完了粥便该喝药。药温温的,正适合饮用,但他还是每一口都试了试温度才喂进我嘴里。

药有些苦,我不免蹙了蹙眉,他察觉,遂温声解释道:“这药味苦,本该配些蜂蜜才给你喝的,但莫医正反复叮嘱说药里有一剂辅料和蜜糖犯冲,会减弱药性,不利于身体康复。所以只能委屈你了。等一会儿药效过了,你想吃多少糖都可以。”

我没说话,自觉地将药一滴不剩的全喝下去。我早已不是那个喝药还要用糖哄的孩子,如今的我还有什么苦不能吃。

他放下碗,将花抚等人遣退,屋内又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故意回避着一些事,不提不问,喝完药就乖乖倚靠在他的怀里。我望着一尊吐着青烟的香炉发呆,长极亦是不发一言,陪着我一起沉默。

他身上的味道说不上多好闻,有些药味,还有些汗味儿,一股脑的往我鼻子里钻,这味道像是几日不曾沐浴积攒下来的。他从前那样爱干净,恐怕是为了照顾我才顾不上沐浴,着实是难为他了。

可能是服了药的缘故,明明才醒来还是觉得很困。周身疲软得像是劳累了多日,我使不上力也提不上神,手脚冰凉,背心里冒着虚汗。我困顿至极,若不是长极的手在背后撑着我,我恨不得仰面再躺回去。

屋子里有过堂风穿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清醒了不少。

帘外海棠被风摇动,花瓣纷飞,拥红堆雪。这样好的景色,我心中怅然,无意欣赏。

我并没有去想任何人任何事,怎奈眼泪不听话,还是不知不觉间打湿了眼底。

长极轻声低叹,将我拥得更紧,兀自说道:“我已令人将嬗嬗和月食送回了北邱。嬗嬗回了故土,和你的父王葬在一起,她心里一定是开心的。”

我装作没听见,故意不接他的话。但在心底已经认同了他的做法。

是啊,嬗嬗回了北邱,定是开心的,遑论还是同贺格合葬。长极如此安排并无不妥,只是遗憾,没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我心下伤痛,倒也能抑制住没有显露出来。鼻尖发酸,泫然欲泣,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他知我在装睡,屈指刮了刮我的鼻尖,没拆穿我,犹自淡淡道:“我本想等你醒来,和你商量后再做决定。可你太能睡了,这一睡就是半月。嬗嬗等不得,我只好先将她送回去了。你可会怪我?”最后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会生气。

我睁开眼,侧过身子与他对面而坐。本该说点什么,可看着他的眼睛,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无奈又心酸的摇了摇头说:“我不怪你。”

我从来不曾因为任何事怪过他,不管他从前对我做过什么,我始终无法真正去怨恨他。我没有怪他,我只怪我自己。我怪自己怯弱,无能,自私。我怪我明明有所察觉却无力挽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目睹至亲至爱一个个离去。

我怔怔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看似都有话要跟对方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倏尔抬手抚上我的眉梢,温声说道:“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死聚散,从来都是无由发生,也无力阻止。我知你伤心,我亦如此。”

我垂下眼帘,没有回话。

过了好久好久,我问他:“长极,你说人为何总是不自由?人好像什么都能决定,但又好像什么都决定不了。生难抉择,死也难抉择。”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专注的给我擦眼泪。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说:“因为人都有欲望。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去争去夺,去做身不由己的事情,永远困在欲望的牢笼里。被欲望牵制了,就再无自由可言。”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就像你?”

他缄默不语,仿佛在思量什么。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是他自己在心里暗自忖度,让我永远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苦笑起来,自嘲道:“对,就像我。”

继而又用无限哀伤的口吻对我说:“其实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譬如我是何时想起自己是尹朝,又是在何时布下的这些局,再譬如,我到底有没有灭了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