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刍夫慢慢走进,看着女子眉心轻轻蹙了起来,心里觉得好笑极了,他打算先不谈正事,于是就故作懒散地开了口,“我见你帐内灯火未熄,还有人影在来回踱着,太热了睡不着吗?”
赫羽未作声,只转过了身子,意为送客。她绷着双唇,却闻见身后的酒香越来越近,还未回过神来,右手里的那张纸便被抽走了,她忽而转身,便欲开口斥骂,却发觉自己根本不会骂人,“你你无礼。”
韩刍夫也不开口,只捏着下巴将那封信凑到眼前来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他看得眉开眼笑,那副神情落在赫羽眼中,她心头一软,便也不再言语,好在南宫昭未在那信里再提说想见爹爹,尽是些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的寻常事,他耍赖要看,便由他看罢。
韩刍夫一口气将短短六行字看了三遍,仍觉意犹未尽,眼里看着的是稚嫩工整的蝇头小楷,心里都是那小人儿欢闹的模样和那双漆黑如墨像极了他母亲的大眼,他欢喜之余,竟又愧疚起来,他母亲与自己同在一营之中,近在咫尺,自己尚且天天想念,他此时远在百里之外,自己却未曾想他如这般地步,他心虚着问了一句,“昭儿可是一切都好?”
赫羽轻声回了一句“都好,”,她从不会主动在此人面前提及南宫昭,就像他也从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北正公一样。她见那人轻手将信折好,又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面上也无方才的轻浮之态,便走上前去接下了。二人间尚且有尺余宽的距离,酒香味扑鼻而来,赫羽忍不住动了动鼻尖,却皱起了眉头,她也曾爱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如何能辨不出来,她一颗心霎时便慌乱了,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淡淡说了一句,“你这位故人很是会招待你。”
韩刍夫不明所以,只得如实道,“我许久未沾过酒,今夜是破例了,那酒确是难得的好滋味。”
赫羽恨他还在装傻,心道他是堂堂大将军,即便在外面沾了花惹了草,又有谁人敢多说一个字呢,何必还摆出这样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眸子一转,便不再看他,只道,“酒的滋味好,姑娘的模样想必也不赖。”
韩刍夫闻言,便怔住了,她斜眸轻轻扫着几上的明烛,两瓣樱唇矜持地咬合着,方才那句明着揶揄又暗含嗔怪的话语不像是从那张嘴里能说出来的话,可这帐内还有第三人么,酒未醉人,而他此时却真的醉了,迷迷糊糊的便说了一句,“模样再好也入不了我的眼。”
赫羽揪着一颗心悔恨万分,正不知该作何回答,又听见他开了口,“我还有正事要与你说,你还想听吗?”
赫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端起一张恍若无事的模样来,认真问道,“那是何事?”
韩刍夫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凉眼下这水深火热,转机已到。”
赫羽闻言眨眨眼,良久未生反应,不是她不信眼前人的话,只是她一时当真想不到这转机从何而来,“莫非你会变出许多钱粮?”
韩刍夫知她在玩笑,问一句,“三年前,可是你要治吴庸的罪,他为求自保出此下策?”
赫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算默认了自己见过他写给王安歌的那封信。
韩刍夫眉宇间闪过一丝凛冽,道,“他本就罪无可恕,如今更助纣为虐向南泽出卖大批量物资军械祸乱大凉,此人留不得了。”
赫羽听得恍惚,“他不是刚给营中送来了供给”她也从没想过那人当真有这般好心,当即明白过来了,又道,“他想发国难财,先假意对大凉将士施以援手他怎可如此卑劣?”
韩刍夫晓得她心头愤恨,安慰道,“三日后,便是他与南泽人约定好的交付之日,届时我自有安排。”
赫羽点了点头,这当真是雪中送炭的喜闻,她却似乎欢喜不起来,若是吴庸将这笔买卖做成了,大凉的结局可想而知,她心生后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这位故人可是位要紧的人物?”
韩刍夫心道她当初在王舍城里大肆捕杀与北正公有关的北正人士,正是为了一个不想被世人知晓的秘密,如今若告诉她董炎与自己打过照面,只会教她坐立难安,便扯了个谎,“是个不相干的人,机缘巧合下得知了此事,念及故交,便告知了我。”
赫羽于此人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他既三缄其口,定有他的顾虑,自己再三追问,反而是不信任他,便道,“他是大凉的大恩人,你要好生谢他才是。”
韩刍夫见她模样甚是虔诚,又觉好笑,又为欺她心里不安,笑道,“我已许下他重诺作为回报。
赫羽有些不信,他空有大将军之名,却一无良田二无广宅,能许给旁人什么重诺作为回报呢?就这么想着竟要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却又莫名伤感,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他本也可以有闲适潇洒的日子可过,不必像这般为了国之生息日夜愁劳,看着他鬓间霜色又多一成,心尖上就疼了一下,自己这一生,终究是亏欠别人的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