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庸知晓了他将成的好事生生被阻拦,心头惊惧万分,他向来行事稳妥,从来只有他暗算别人的,何时有过他着了别人的道的。只是南泽人在南岭那处几近全员覆灭,仅剩下的几人也被捉了起来,更不需说那些吴家的伙计,虽誓死反抗,却还是教大凉将士活捉了不少人去。他不知是哪一处出了差错,现下卓逸死了,他与南泽国君间的联系便也就断了,究竟是何人通风报信的,唯有那位大凉大将军知晓了,他猜想着,即便自己不去找他,他多半也是会找上门来的,果然不出月余时间,便就听闻骁卫将军单东来回了朝,还在朝堂之上将人证物证一一拿了出来,指认吴家工坊通敌叛国。
南宫姝兰没想过单东来还能活着回来,他在朝堂之上的威望虽不及他父亲单可法,却也是于大凉有功之臣,三年前临危受命,远走柴桑护一城之安危,如今又力挫敌军,拿回了近乎失守的北正重地虎牢关,文武百官皆是对其赞许推崇有加,他说吴家通敌叛国,更是附庸者众多。好在他还是认自己这个一国之主的,虽人证物证在手,却终究未敢冲进吴府去抓人,只说一切听从自己决断,这反倒教她左右为难了。
吴庸发国难财八成不假,这个罪谁人都可以给他定下,自己却定不得,天地良心,她比任何人都想教此人永远地闭上眼睛张不开嘴。无奈之下,她当着满朝堂臣子的面,说要将骁卫将军带来的人证物证一一审问之后再做定论,这便算是给吴庸宽限几日好教他自寻退路了,最好是能来一个畏罪潜逃,命丧途中,却见这位大凉首富出入无常,不似大祸临头的样子。
吴庸知晓,不管是韩刍夫,还是单东来,都不是会追随南宫姝兰的人,是以,这一回,长公主是帮不了他的,况且,他私下贩卖军械给南泽人,也是瞒着她的,去寻了她还得听她絮絮叨叨说上半天,岂不厌烦。好在如今这王舍城的守将杨开视他为知己,而眼下单东来归朝,最该不安的人便是他,他与自己没有不惺惺相惜的道理。
果然,杨开亦对这位骁卫将军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他们这些曾受皇权压迫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曾嫉妒单家在两位圣上面前的得宠,如今怎么还会将到手的权势再物归原主。他见单东来单枪匹马带着几个亲卫便就回来了,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竟还容他在王舍城中逗留了数日,祭祖宴客,走亲访友,好不逍遥。
单东来并未将女君还活着一事说与王舍城里任何一人知晓,倒不是说他不盼着她能再行登临帝位,而是眼下韩刍夫还卧榻养伤,一旦他二人的行踪被居心叵测的人知晓,怕是性命危在旦夕,当下这王舍城里有几人还念着女君,又有几人已然将这位长公主视为了主子,他尚且不能全然知晓,只可说时机未到,且自己的这位表妹如今好似当真无意皇权,他临行前曾问过她今后的打算,她只默然不语,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不想说。
几日下来,南宫姝兰自然没能给朝臣们一个说法,非但如此,她还索性称病休朝,将朝事交给了宰相景瑞代理。单东来业已料想到了,他也没指望这位长公主能有所作为,他于城中悄然部署一番,便秘密出了城去,而后,便是不少朝臣联名请命,将王舍城防守大权交还给骁卫将军,声势之大,撼动了整个王舍,就连百姓庶民都能猜到,这皇城中怕是又将会有一场聚变,私下里议论纷纷。
景瑞受命代理国事,便就领着几位重臣召见了杨开,杨开倒也没有说不还,只说若有一国之主的诏书,自己不敢不从,他这般说辞,也只是权宜之计,单东来既已开了这口,便是不争不休了,长公主会不会下这样一道旨意,反倒不重要了。他心一横,便选择先下手为强,只须那人不在了,这王舍城里的兵权还在自己手里,怎样都好说。当天夜里,他便差人去请单东来前来营中一叙,本是想以其私闯骁卫营为由,再将其就地正法的,却连单东来的面都未见到,却被其麾下亲兵将一个大营闹得翻天。而第二日,宰相景瑞便就拿着长公主的诏书昭告天下了,吴庸确有通敌卖国之实,而王舍城守将杨开残害同僚,包庇重犯,更是罪无可恕。
杨开这才知晓,单东来是先引得自己露出马脚,后再将计就计,这城中众多门阀世家还是与他单家交好的,值此紧要关头,都想助他翻身成功。只是,他无一兵一卒,光靠这王舍城里几个老小,又能成什么事,三年前一场宫变他便知晓了,成王败寇,死人所知道的真相并不重要。吴庸终究比他看得多一些,他想起了那位大将军,急忙教他封了城门,果不其然,东郊数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营压城而来,只再晚一步,他二人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却还是晚了一步,单东来恼恨之极。王舍城终究是皇城,两方兵力相当,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攻破的,况且,这也曾是他拼死要守护的地方,他又怎忍心与之两败俱伤。眼下这满朝老少都还在城中,杨开等人若是拿他们开刀,又该如何是好?他固然不会退一步,却也进不得半分,只好城里城外僵持着。
赫羽得知了王舍城的困局,心急之余,唯有愧疚,那城中皆是她的臣民,现下却都成了乱臣贼子的俘虏,她感念宰相景瑞临危不惧,抛却生死甘心守在城中,那些朝臣们或许都还在等着一个太平盛世,却又等到了这一场动乱,至于她的那位皇姑母,自然又变成了那个有名无实的长公主。韩刍夫见她魂不守舍,话也少了许多,实则眼下这局面他有料到,王舍城若是那么轻易便就被拿下的,住在里面的历代大凉君王怕也睡不好觉。他知她心里有事,便也不似以往那般动辄教她陪在自己身旁,他们二人似是又回到了先前在军营之中的那般客套。
韩刍夫心头不无迷惑,先前生命垂危之际,她总是什么都依着自己的,而现下他已能下榻走动了,她却看不出有多欢喜,还常常避着自己,有时候一连两三日望眼欲穿都见不到她来看自己一眼。实则赫羽也很是纳闷,随着他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自己却越来越惧怕见到他,甚至动了要离去的念头,他如今已知南宫昭便是他亲子,若他执意要与孩儿相认,自己再强加阻拦,似乎不太厚道,毕竟那话是从自己口里心甘情愿地说给他听的,她为此事一直惴惴不安,自此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南宫昭了。
这日午后,府院内静悄悄的,赫羽从自己屋里出来,绕道去厨房里打水。府内虽有婢子,但一些小事她还是亲力亲为,那些姑娘一靠近她,便要问长问短,问得她好不自在,实则她以往在宫里时,那些小宫女们亦是如此多嘴多舌的,只是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罢了。她行过后院时,远远便瞧见院内一把太师椅上有一人,是韩刍夫,她瞧着他只穿了一件中衣,想着他不能受凉,便就绕过去,从院子另一头的晾衣杆上拿下一件洗净晾干的长衫来准备给他盖上。
赫羽拿了长衫过来,见他靠着太师椅,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为他披上了衣衫,不敢多看他一眼,又轻手轻脚地离去了。她没走两步,心思一动,回身一看,果然见那人已然抬首睁眼在看着她,他二人皆有做坏事却被捉了个正着的窘迫,双双一怔,赫羽一时没忍住,率先笑了起来,韩刍夫见她笑了,面色也才松缓下来,也扬起了嘴角。
赫羽折身走了回来,说道,“医官说,立秋以后早晚便会有寒气,似你这等伤筋动骨之人,还是要在背风处歇着。”
韩刍夫心道这两个多月来,今日还是他第一回出屋来,如今用药少了,他也不似以往那般觉多,白日漫长,无所事事,骑不得马,舞不得剑,当真难熬,他面上颇有几分无奈,却笑着说道,“我才出来没多久,这就进去。”他说罢便起了身,准备往屋里走去。
赫羽见他动作腿脚已然利索得多了,只是整个人瘦的厉害,便追上去问道,“我每日都叫厨房为你熬汤来,你可有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