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长汀关处却亮如白昼,这处官家驿馆已有许久未曾迎接到过这等阵仗的贵客了,由大凉大将军亲自护送而来的一对母子,虽未道明来历,但聪明的人都不会刨根问底的,只需好生伺候便是。
韩刍夫带着赫羽与南宫昭母子二人出了秭归城,便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着,而到了此处,终究不得不分别了,大凉女君将重返王舍,回归皇权,他则要赶去南疆,那处此时有南泽国君高辛晟亲自带领的二十万大军相望,一场空前大战一触即发。一行人赶了两日的路,他将母子二人安顿在这驿馆中歇息一夜,明早再出发,此去北上路途艰辛,他只恨不能亲自护送他们。
驿馆内更声响了起来,已进亥时了,赫羽与南宫昭已在房内等了半个时辰。南宫昭实则已疲乏不堪,可他隐隐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是以强打着精神坐在母亲身旁。他仰着小脑袋看着母亲玉雕般的面容,自他们被人请进了这屋,她便不言不语,不动不移,直至此时。他想唤一声母亲,可每每望见那双眼眸,他亦难过的紧,在他拥有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有过这般的伤心模样。
房门外间传来脚步声,南宫昭“咦”了一声,小跑着便去开门,他知晓那是谁来了。赫羽也回过了神来,她倏而站起了身,盯着自门外走进来的那道身影。这两日里,她的心里已将这分别的一幕上演了千百遍,可临到了头,却原来所有的料想和准备都是不堪一击的。
韩刍夫见他母子二人皆望着自己,同是那样殷切的眼神,他心里的豪气也就在那一瞬被抽了个干净,他这半生,生死离别有多少回,他又有几回是放在心上的,可只此时,他厌倦了离别,也惧怕着离别。他俯下身去将南宫昭抱了起来,缓缓走到了女子身前,千言万语无须讲,此时无声胜有声。
赫羽抬首望着他,望着那张属于征人的风尘仆仆的面容,良久,问道,“这便要走了么?”她扬着高傲的下巴,这双眼,这张脸,这个人,近在咫尺,却即将远在天涯了。
韩刍夫的眼神本是坚定无比的,可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他还是怯懦了,“南疆告危,我须连夜赶赴那处,就此作别,天佑会护送着你们回王舍去。”他想以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将离别说得轻松些,那么重逢是不是也会变得容易些,他们都知晓,这一回,大凉南泽之间,定是要决出个高下来的。
南宫昭听着他们说话,晓得抱着他的这人这就要和他们分开了,不禁搂紧了他的脖子,打着哭腔问道,“韩将军,你不是说过,想一直在我和娘亲身边的吗,你为什么要走?”
韩刍夫笑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对他撒着娇,可这一回他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心将南宫昭放到了地上,自己则单膝着地于他身前,他将那个孩子又从头到脚好生看了一遍,他总会长大的。他从怀里摸出一物来,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小匕首,他将它塞进了南宫昭一双小手里,道,“昭儿,快些长大,照顾好你母亲。”他的语气很严厉,眼角却是那样的温柔。
南宫昭不无迷惑地握住了手里的匕首,他看着眼前那张脸,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的慈爱,他抬首望了望母亲,下一刻便就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昭儿一定会的。”
韩刍夫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一把就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搂进了怀里,抱住了许久才舍得放开,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再站起身来,竟有着莫名的轻松。这本就是一场短暂的告别,最长的告别,当是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