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刍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名叫南宫赫羽的女子,这十年的过往便就在那一眼中尘埃落定了,他在何处,它们便将被带往何处。他转身出了屋子,没走两步,南宫昭便跑着追了出来,他听见那个小人儿在唤他,驻足回身看去,他们母子二人都在齐齐望着他。
芳琴姑姑与福海本在别处歇着,听得南宫昭一声高呼,都出了屋来。福海见南宫昭哭得伤心极了,忙上前去搂着安慰起来,芳琴姑姑则走到了那个女子身旁,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再也找不到比她父皇更爱她的男人了,或许是自己说错了。她有感于眼前这一幕,已然红了眼眶,可那个女子却未流泪,只是她的心,定在淌血。
韩刍夫未再多说一个字,狠下心转身便走,下一刻身影便就消失在了驿馆的门口,赫羽心尖被刺了一下,拔足便追了出去。驿馆外已有数骑在等着那人了,她却不管不顾,叫住了他的名字,“韩刍夫我要你活着来寻我。”她并非在请求,她是在命令。
韩刍夫脚步一顿,险些这余下的路便走不下去了,他却并未回身,甚至连头都未曾偏一下,放眼望去,天地茫茫,暗夜如墨,他也盼着他下一次回身,便是万家灯火。
王舍城里已有许久不见安宁了,大凉朝堂自然也乱成了一锅粥。骁卫营守将杨开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借着长公主的名头将城外的东郊驻军斥为乱臣贼子,反正眼下这脸皮是撕开了,能唬住几人是几人。实则,他也不是未心生顾虑,城中虽补给充分,还有满朝老小在手里握着,但被困得久了,非但百姓,就连营中将士都有些坐不住了,而看单东来的架势,不是做做样子,倒像是不死不休的。
吴庸也看出来了,单东来此次回来绝非是要重回骁卫营这么简单,他固然舍不得这繁华王舍,这是他吴家数代人盘根发达的源头,可若是和命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要紧一点。他料理好家门之事,也是做好了危急关头弃城逃亡的准备,却忽而听闻南泽人又打来了。举国皆是难安,他却觉此乃天在助他,值此关头,单东来又能如这般守着自己不放几日。他心里一时松懈,便就暂时打消了要出城的念头,可南泽人还未将南疆防线撕开哪怕一个小口子,便就听闻了大凉女君摆架归朝而来,勿要说吴庸杨开之徒,即便是整个王舍城,都无人敢信,却又不得不信,若非这是实情,何人敢拿着已然逝去的大凉女君为幌子。
赫羽抬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王舍城头,她也未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家来。她不愿再多费口舌,立马于万军之前,直放出话去,骁卫营将士乃是受了奸人所惑,只需交出杨开,打开城门迎接圣驾,便可既往不咎。将士们多是见过女君真容的,他们待见过了那个女子,再无疑虑,当下便绑着杨开出了城受降。
单东来前脚将杨开就地斩杀,后脚便就拥着女君进了城去,满朝文武皆还在,虽个个被禁足府上,吃了些苦头,却终究于乱局之中保全了性命下来,只是,他们不敢相信,救下他们的不是别人,却是已然被他们祭奠了整整三载的女君,就连宰相景瑞都心存着疑虑,只是依形式来看,怕就是他们一干人还被蒙在鼓里了。穷途末路的吴庸并未立即被处死,吴家根深叶茂,此番机遇来之不易,定要借机将大凉盐铁不正之风一举肃清才可。
赫羽回宫那日,朝臣们一一前来参拜,君臣礼仪固然要紧,可他们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这个女子可当真是他们曾侍奉的那个大凉女君,传说那日宫墙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千禁军近乎全军覆灭,她莫非真是真命天子,是以那般险境之下还能逃出生天,更有人好奇,女君既没死,为何三年后方才现身,而这三年里,她人又在何处?众人心里纵然有百般疑问,却无一人敢问出口,他们看得清楚了,女君还是那个女君,音容还如昨日,可总是有什么变了。赫羽自然感念他们这三年来对南宫氏的支持,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她深感恍惚,她这三年在宫外的日子可是南柯一梦?若当真如此,那此时她梦醒归来,当是最好的结局,可她知晓,她的心,已不在这处了。
君兰殿已然付之一炬,长公主虽着人修葺了一遍,却因着再也无人涉足其间,是以早已是比冷宫还要荒芜的所在了。宫中掌事的见女君归来,当即便着人要将那宫殿打理妥当,却被赫羽拦下了,既已是昨日之物,便就教它埋藏在往昔里。她教人将先帝的长宁宫打理出来一隅,南宫昭不在身旁,她只一人住下,这皇宫毕竟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虽阔别三年,却也再无多一分的疏远不适之感了。
女君归朝,举国同庆,骁卫将军单东来则是最欢喜的那一个,他依旧是雷厉风行之势,不出几日,便教一个王舍城恢复了昔日之井然。依他之见,如今朝内有女君把持,边疆有大将军镇守,万无一失,而吴庸落网,这个巨富累计半生的财富也没了遁形之所,眼下国难当头,一股脑儿便就充了公去,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大凉盐铁重回盐铁司的掌控之中,百姓便也因此少了诸多赋税之苦。至此,内乱初休,整个大凉便在等着南疆战况,大凉的一国之主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