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京宫城内,宫人忙忙碌碌地为即将开始的庆功宴准备。
梨花班受邀在宴会上演出,这是让梨花班在砚京站稳脚跟的好机会。梨花班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班主贾叠第二个出场,他和流华搭戏,唱《断密涧》的第九场。他唱花脸,流华唱老生。
贾叠坐在镜前一遍遍改着自己的脸谱,修修轮廓,补补色彩,一定得画的漂漂亮亮的,一亮相就要让台下叫好。
流化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把穿好的厚底鞋又脱下来,仔细擦着鞋底的白边。
“你从昨晚就开始擦了。”贾叠忍不住道。
“白色太容易脏了。”流华往贾叠身边挪了几步,低声接着道,“陛下特意点了《云路》和《断密涧》,我寻思着啊,这《断密涧》是借李密王伯当之事告诫十三殿下要安分点,但是《云路》我想了一宿,也猜不出其中奥妙。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就是个唱戏的,唱就行了,少想那些没用的,小心嘎调唱不上去,被人喝了倒彩。”贾叠道,“哎对了,蒹葭回来没有,第一场就是她的《云路》。”
流华宽慰他道,“放心了,蒹葭说她去给父母上柱香,绝不误事。”
贾叠应了声,继续道:“这次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伺候好了,咱们梨花班就算是在京城站住了,伺候不好,咱们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知道啦,您就宽心吧,我看陛下脾气挺好的。”
参与宴会的不仅是文武百官,还有些行商巨富。安雨铃早就吩咐下来,这场宴会没有大小,众人尽管玩乐。安雨非瞧着热闹,拉着裴梁混了进来,裴梁怕被人认出来,施法改换了形貌,蓬青卷作为夜阑听雨阁的代表也被安雨铃邀来;卓雪在半日闲茶楼察觉到几个熟人的灵力,求着文承解了自己身上的禁制,也循着气息寻了过来。
卓雪径直飞入宫中,自己化形之法学的不好,怕人形惹出麻烦,便显了原型伏在屋顶上。他面前是一个引苇江之水建成的大湖,湖中建了座戏台,湖面上有两座画舫,几条大船,里面传出食物的香味;岸边也设座,上边放了些瓜果时蔬,卓雪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声。
日尽西斜,宾客入座。卓雪在人群中寻到安雨非和裴梁的身影,足尖一点,跃入裴梁怀中,安雨非不满地撇撇嘴。
女皇登临高台,简单说了几句赞赏的话,宴会便开始了。
首先登台献艺的是吏部侍郎郭依依家的琴师,他眉目俊朗,气质清冷,女皇不觉多看了几眼,郭依依看在眼里。
听着琴师一曲将毕,在后台准备的梨花班乱成一锅粥。下一场即是女皇亲点的《云路》,可是蒹葭仍未归来。
《云路》这出戏不仅要唱还要舞一丈七的风带,唱腔和身段都是由慢到快,没有相当好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完成。班里除了蒹葭只有贾叠能演这出,可《云路》完了就是《断密涧》,两出都是女皇亲点的,贾叠分身乏术。
流华见状,把贾叠拉到一旁,道:“如今这般,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靠你了。”
铜锤花脸摊手,“我?我上去唱个彩旦?”
“脸谱是来不及重新画了,我用法术帮你,你快去换上天女的衣服,不然君王一怒,我们都得人头落地。”流华话音刚落,管箱师傅已经拿着天女的衣服过来。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这里修为在我之上的人不多,我会用传讯法术和他们商量的。”流华已经开始帮他换衣服,贾叠心中还在犹豫,喃喃道:“这么胡闹,不是糟践好东西嘛。”
流华听到就这句话,拉着他肩膀道:“反正下面那些人也未必听得懂,班主,这一班人的性命可都担在你肩上啊。”
贾叠一滞,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望着他。咬牙拂袖道,“行,我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厢琴师已经退场,这厢流华拿着珠翠头面还未给贾叠带上。
“来不及了。”流华挥袖在贾叠面上一拂。众人再看,分明是天女模样,流华抱拳道:“班主,拜托了。”
锣鼓声起,天女在帘内唱道:“祥云冉冉婆罗天。”
胡琴拉起西皮慢板,天女出帘,一个小亮相,安雨非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跟着流华传讯已到,安雨非转头朝着一脸诧异的裴梁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手捂着嘴,强忍笑意,就看那台上的铜锤正旦如何演绎。
铜锤正旦且行且唱,道是:“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唱毕,转身归到台中,舞起风带。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天女将绸带往身后一甩,绸带在她身后缓缓坠落。若忽略那张脸,倒真像个端庄的天女。
“幻化后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为什么要先画成那么粗犷的样子,再用法术幻化?”卓雪坐在桌上摇尾巴。
“噗——”安雨非笑道,“因为这个故事说的是,天女失踪,李密假装天女去散花。”
“这样啊。”卓雪答得认真,信了他的胡说。
裴梁也不给他解释,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笑得打颤。
“清圆智月广无边,慧业超明不作仙,幻中幻出庄严相,慈悲微妙自天然。”
天女且白且唱,手眼配合,风带翻飞,最后,天女下蹲如佛坐莲台。风带左右舞成圆环,同时落在他肩上。
期间并未用上任何法力,纯粹是靠人力完成,卓雪看得目瞪口呆。
“吾乃天女是也,遵奉佛旨去到净明室中散花,乘风驭气而来,也不知经过多少微尘世界,看旭日腾辉,瑶空散影,毕钵山头好风景也。”
神女站起身来念白,期间风带时而舞作圆轮,时而作波涛落下。
贾叠的唱腔和身段不是不好,他太好了,但是配合着那张大花脸,更显得诡异。安雨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锤桌,笑的直不起腰。
卓雪倒是一脸倾羡的看着台上,他第一次看,又信了安雨非的鬼话,只觉得不依靠法力,绸带舞成这般,着实厉害。
“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现,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天女继续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