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向为佛门重大节日，称做“盂兰盆会”，是供奉佛祖和“四秀大僧”的一场法会，以求济度六道苦难。

这一日在道家被称为“中元节”，乃三元节之一，亦是“地官清虚大帝青灵帝君”的诞日，同妙法寺举办盂兰盆法会一样，楼观台亦会举办“中元斋醮””道场，焚香以供清虚大帝神位，为苍生祈福。

照例，道山和莲山这一日会互派两位出家人去对方法会/道场赴会，以示佛道两家源流同根，旨在解救芸芸众生而苦修。

是日晌午，道山天师府中。

尹天官师徒焚香沐浴，换上赴会的庄重道服，是一身黑白相间的八卦长袍，去大殿祭拜

了清虚大帝，便向莲山赴会。

妙法寺盂兰法会其实要在晚间才正式开始，此时午时都未到，所以师徒两人一路漫游行去。说来楼云霄长到十一岁始终生活在道山，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去别处，层峦叠嶂，飞瀑溪流，奇花异草，山间小鹿，在他眼中都是十分美好的景色。

但当他站在莲山脚下，还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见一道道青石台阶，那石阶沿着山脚蜿蜒向上，及至目尽处已如一条长蛇探首伸入天高处不可见，但见白云悠悠，那青石阶便如伸入白云中，通往仙人府邸。

大天师见状微笑道：“这石阶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你看这青石台阶像不像一条长蛇，这便是莲山‘九九青蛇道’！”

楼云霄回过神来，大天师已大步踏上青石台阶。

石阶沿壁铺建，绝险处乃就地取材凿石壁成阶，东临万丈深渊，可想开山祖师当年定是费了很多精力心血，历经万难才修成这通天之道。祖师取名妙法寺，便意在须得历经千辛万苦方能得悟妙法，获得解脱。

道山登山大道笔直如玉簪，莲山登山道蜿蜒似长蛇；楼云霄拾阶而上，于道家典籍经义外，蓦然间又有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体悟。

行走间走在前面的大天师忽然止步，停在一处草木茂盛的山壁旁，转头望向爱徒，说道：“霄儿，水深有鱼，山深有什么？”

楼云霄答道：“《山洲志》开篇言：山川河泽，天地灵气汇聚之地也；山深，则草木多，或有异兽。”

“不过《山洲志》成书于一千年以前，许多词句实意都和今时不同，依霄儿理解，这‘草木’并非‘花草树木’的意思，而应是‘珍贵的药草’，所以人迹罕至的地方往往都会有宝物的吧！”

大天师点头大笑，眼神里满是欣慰和骄傲，摸了摸爱徒的头顶道：“不错！往往奇险之处便有奇遇，眼下我们所站立的石阶下方便有一宝物。”

楼云霄神色不变，尹天官微微笑道：“这宝物可稀罕得很，或可救人死生。”楼云霄道：“君子有道，他山之物，不欲取。”

尹天师长笑出声，声震四野，便又提步踏上石阶往山高云深处行去。

良久之后，此处崖边又恢复寂静，石阶东崖下方数丈外，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正游移在悬崖峭壁间，墨珠般的眼睛望着消失在云雾里的师徒二人离去的方向，缓缓吐着蛇杏。

黄墙琉璃瓦，丈六镇山狮。六丈高的两座石狮一左一右坐镇山寺门外，初见者无不仰而观之，生出些礼敬之心。

师徒俩来到老邻居莲花圣山妙法寺山门之前，知客的僧人快步迎来，是一面容祥和的大和尚，恭声道：“大天师大驾，陋寺蓬荜增辉，想必这位便是高徒‘楼小道童’啦？快快里面请！”

楼云霄闻言含笑回礼，恭敬道：“小侄楼云霄，见过法师！”尹天师含笑道：“法师慧眼如炬，贫道和小徒先行入内，法师这边尚有知客事宜就不加叨扰啦！”

有沙弥立时过来，领着二人向寺内走去。跨过寺门，内里是好大一片广坪，七座足有一人多高的香炉分布在坪上各处，青烟袅袅檀香宁人，跟在沙弥身后行得盏茶功夫，便见眼前出现层层白玉阶梯，仰头望去，一座宏大的大雄宝殿坐落在阶梯最上。

沙弥道：“师伯和师兄请随我来。”

三人顺着玉阶行至顶上，楼云霄本以为殿中会有许多僧侣，不料除了大殿正中一尊庄严宝相的大佛外，却是无甚僧伽，不过香案贡品，法会佛具都是一应布置齐全。

沙弥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开口道：“此时天色尚早，要到午时二刻方有专人开始供香，烦劳师伯和师兄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沙弥说完便从大殿右侧通道走了进去。

只一炷香功夫不到，殿后便传来急切地脚步声，原来是妙法寺三首座特来亲自相迎，楼云霄向三僧打量过去，只见三僧中衣之外斜斜披着大方格袈裟，三僧都是面色红润，脸上无甚皱纹，瞧不出具体年龄，单看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比之寻常四五十岁的男子犹显蓬勃生机。

居中之僧面目祥和，名之宝月，微笑言道：“大天师安好！陋寺法会诸多事宜缠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大天师目光看向妙法寺三首座，脸上笑容大盛，忙道：“三首座百忙之中拔冗相迎，实乃贫道莫大荣幸！岂敢怪罪？”转头向爱徒道：“霄儿，将礼物恭赠三位师伯。”

楼云霄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恭恭敬敬地递交向前，是时走出先前那位给他们引路的沙弥，双手接了过去。

宝月含笑向楼云霄打量过来，和声道：“稀世珍宝无外是浮生之物，老僧今日有缘得见道山‘祥瑞’，果是骨相绝佳，确是百闻不如一见。”转头朝尹天师笑道：“大天师道行无量，教导出此等佳徒，苍生有幸，苍生有幸啊！”

尹天官哈哈一笑，摆手道：“满月大师太抬爱这小子了，不瞒三位师兄，这小子被我罚去后山思过了两年，刚刚才放出来，现在的后辈实是不好管教！”

说着转头道：“霄儿，还不见过三位师伯！”

楼云霄闻言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见礼道：“小侄楼云霄，见过三位师伯。”目光碰巧落在面前一僧的袈裟上，三僧所穿袈裟一般无二，但细看之下却能分辨出眼前袈裟相比另外两件要素白些微。

随后尹天官一一向楼云霄介绍宝月、满月和半月三位首座大师，宝月道此间尚要布置，一行人便往客殿礼堂走去。

妙法寺坐地千丈庙宇甚众，建筑半数为中原风格半数是西域风格，不过西域风格建筑风化严重，画柱字迹均已墨残红褪，于这古老山寺中，倒也添增一些别样的异域古朴之意。

楼云霄一路察看，面带笑容，倒是新奇，而大天师则和满月首座，半月首座一路畅谈正酣。

宝月在前头走着，忽道：“礼堂到了，大天师请！”

眼前是一座面积颇大的堂殿，尚未进入便已隐约闻听到其内人声嘈杂，众人进到内里果是满地僧伽，蒲团遍地，热浪扑鼻夹杂幽幽檀香一股脑袭面而来。

楼云霄眉头缓皱，眼前诸僧老幼胖瘦皆有，个个都是面无表情，心道：“千年圣地，佛门执牛耳者，都这般诸事不醒的性子，纵然佛法再高深，那也不过如是。”

接着又是一番引见，诸僧对世代相邻的道山尹大天师甚是恭敬，听闻到道童身份，连带着对这十一岁的楼云霄也是神色加缓，不复先时视若无睹。

楼云霄与众僧一一见过，目光突然被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住，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金衣小童。

那小童不过九岁，端方坐在蒲团上闭目诵念经文，四诸皆是锦衣长者，唯他一身金衣，原来便是当今妙法寺佛子祖念一。

堂间叙话，过得大半时辰，便闻满堂诵经声，楼云霄但觉无趣，忽见那小童向身旁说了几句什么后便起身离去。他少年心性，但觉此间聒噪，转头像尹天师道：“霄儿想去外间透透气，望师父准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