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师沉吟片刻,无奈地摇摇头道:“注意礼数,别乱跑。”言语间算是默许,楼云霄心中一喜立时向外走去,突闻身后响起和蔼的嗓音道:“小道童光驾莲山来者为客,考虑不周有所怠慢了,长空啊……你带楼师侄观览一番莲山吧。”
说话这僧浓眉黑须,正是无禅堂首座满月大师,话音落地走来一年轻少年僧人,颔首道:“是,徒儿这就带楼师弟去熟悉一下莲山。”
这十六七的少年僧便是满月大师之徒长空,二人相伴走出堂间,从屋外长廊穿行走过,楼云霄翘首盼望,见到那金衣小童正拐过廊角向西北方走去。
长空见状笑道:“楼师弟看的那位是我四师叔的徒弟,看他走的方向想来是去找四师叔啦。”
楼云霄心下生起好奇心,可是作为莲山客人却是不便出言相寻,转言道:“小弟初次上山,但久闻莲山盛景冠绝,不知可否劳烦长空师兄带领游览一二?”
长空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楼师弟哪里话,且不说师尊交待,但是楼师弟道童身份,断然也无拒绝之理,走,我带你去看咱们莲山的三十六尊摩崖造像。”脚步轻盈,已然当先向廊外走去。
楼云霄点点头,随后跟着长空的步伐,心想:“他倒不因我年纪小而轻视我,不知他是长相的几师弟?”忽然心下一怔,因长相猛然忆起张橼师兄,和两年思过生涯,不知觉间攥紧的手指深入掌腹,掌间已然流出淡淡鲜血。
二人一路游走,莲山的风吹在脸上另有一番凉意,却是一般的令人心静。长空很善于表达,基本上都是他在说,楼云霄在听。他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三首座中满月大师的徒弟,是同辈大师兄长相的二师弟,三师弟是半月首座门下弟子长寂,还有一位小师弟,则是四师叔枯叶禅师的弟子,便是先前的金衣小童祖念一了。
所以,他们同辈师兄弟共有四人,分别是长相、长空、长寂和念一,一一对应着师尊宝月、满月、半月和枯叶。
说话间,长空顿步止行,回首微笑道:“楼小师弟,你看!”
楼云霄顺着长空手指的方向望去,吃了一惊,但见云崖间,五十丈外天高处有一处巨大的横幅山壁,山壁云雾缭绕之中似有菩萨慈悲,佛陀低眉的庄严宝相,细看之下竟是栩栩如生形神兼备的石壁雕像,不由得叹服造像之人巧夺天工。
长空不无骄傲的说道:“那便是咱们莲山的摩崖造像,在这里距离不远不近,整好可以一览三十六尊摩崖造像全景,不知楼小师弟观像之后心中感觉如何?”
楼云霄真心赞叹道:“观世音慈悲,佛祖庄严,右首第十九尊石像是哪尊菩萨?看起来像是大极乐,又像是大悲苦……”
长空向那石像合什双掌恭敬道:“那是韦陀尊者,后历劫修为菩萨,终得解脱。”
楼云霄默然不语,抬头凝望云雾间的摩崖造像,心下兀自沉浸于石像给人的宁静的情绪之中。
忽闻长空神秘道:“祖师造这摩崖石像时实则用了诸般妙法,比如你站在五十丈处和一百丈处,看到的景象便大不相同,光线的明暗,云雾的厚薄,也都会让同一尊石像在不同的人眼里呈现出不同的观感来。”
楼云霄若有所思,长空转言道:“楼小师弟,师兄接下来带你去观览舍利塔林,那里是我莲山历代高僧大德的涅槃之处,是咱们妙法寺的圣地,轻易不许外人入内。”
楼云霄拱手诚挚道:“有劳师兄!云霄年少,承蒙师兄倚重!”
长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楼云霄的肩膀,没有说话,抬步往西边走去。
申时一刻时分,两人行至一片朱漆高墙,绵延足有数十丈,四围皆是郁郁葱葱的百年古树,阳光从枝丫间穿过斑斑点点落在地面上,随着风吹摆动如水面波影。
长空道:“这里是西山最高处,里面便是舍利塔林。”
朱墙上有一道门扉紧闭的拱门,彩绘着不知名的佛家人物像,楼云霄心生好奇,走上数步,待要仔细观看,突然狂风大作,靠近朱墙的数颗古树上碧绿翠叶簌簌落下,楼云霄低头看去刹那间已是满地落叶树影婆娑。
来不及对长空那声“小心”做出回应,便觉头顶劲风袭来,楼云霄脚踏罡步,身形忽闪猛然跃至左侧,堪堪避过头顶磅礴掌风。
楼云霄心中一惊,不待稍作反应,又觉身侧气流涌动,其势比方才那掌尚要猛烈三分,他虽然心性偏静,但少年天才,修为武功都是远远超过同龄人,更是早早便得尹天官亲传五雷正法和混元道功,也不免心高气傲,陡然遇袭,竟不自退让,势要与来人一较高低。
电光火石间转头一看,见施袭者是个年轻的精壮和尚,一双手臂肌肉虬结,正怒目竖眉横掌攻来,楼云霄毫不畏惧地紧盯着精壮和尚的眼睛,瞬息间运起混元真力,抬掌向那精壮和尚迎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重合在一起,震动起圈圈无形波动向两人身周散开,四下落叶瞬间扫劫一空,楼云霄身穿的黑白道袍因混元真力而鼓荡起来,喉间微微涌动腥甜,眼神却逐渐炽热起来。
与之对掌的精壮和尚诧异的发出一声惊咦,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少年,嘴唇动了动,却不说话,但也在瞬间收了掌。
长空全都看在眼里,见到精壮和尚猛然收掌脸上顿起忧色,要知道高手对掌好似阴阳相搏,只有两方平衡才能都不受伤,只要一方内力不济或是被外力干扰,都会受到轻重不一的内伤。
果见那精壮和尚甫一收回掌力,便被收力不及的楼云霄一掌击在胸前,只听得一声闷哼,那精壮和尚面色只是苍白了数息便又恢复常色,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楼云霄。
楼云霄莫名其妙的被人施袭,又莫名其妙的打了别人一掌,于是也只能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被精壮和尚就这么望着。
长空长呼出一口气,抚额向两人走来,那精壮和尚便转头望向长空,然后……
两人手指翻飞如幻影,好似结着一个个高深繁复的佛门手印,半晌后才终于结束了手印的交流。
那精壮和尚再度望向楼云霄,已是一脸的关爱笑容。
长空歉然道:“楼小师弟抱歉,怪师兄一时疏忽大意,让你受惊了!”
楼云霄应道:“没事,这……这位师兄为何施袭于我?”
长空道:“你面前的这位是‘舍利塔林’的西门看守僧,法号‘哑问’,按辈分连我也要喊他一声师兄,哑问师兄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导致耳朵和舌头出了问题,所以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说不了话,平常的交流便都是用手语。”
楼云霄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哑问僧,问长空道:“我只是想看看门上的彩绘,哑问师兄为何忽然对我动手?”
长空道:“今天是盂兰盆会,往年有过趁寺内忙于盛会之际来‘舍利塔林’盗取舍利子的,哑问师兄刚刚方便回来,巧的是楼师弟正往墙门走去,而你的步伐气息又不是佛门中人,哑问师兄一时来不及细察,便抢先出手啦……”
“他从高空隔墙跃下,和你对掌之际才看清你身上的黑白道袍,也感受到了你掌中传来的道门真力,于是急忙收手。”
楼云霄豁然开朗,脸上展露出笑容,向面前的精壮和尚作了一个道门礼仪,向长空道:“还请长空师兄代我向哑问师兄打个手语,多谢哑问师兄手下留情,否则以云霄微薄道行怕是以卵击石啦。”
长空笑着点点头,和哑问僧手语一番后,说道:“哑问师兄称赞你毫无畏惧有英雄气概,功力比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等你到了他这个年纪怕是他都不敢跟你动手啦。”
楼云霄向哑问僧望去,用之以道门望气之法,发现哑问僧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不过眉心紫气含有一点红蕴游移,那是孤独之命相。
不过亦有破解之法,楼云霄心思电转,数番几欲出口终是微微一笑,直到与哑问僧告别也没有提及。
草木众生,都有刀斧火祸,遑论出家之人,谁不是鳏寡孤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