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必牺牲,所有人都能够和平共处。
遥望来路,那里原来已经曾是一方人间天堂。
萧惜握着晏宁的手腕道:“那便能救一人是一人,能平一事是一事。”
他虽然还不能认可晏启之前的犹豫和迟疑,但多少也能知晓他所讲的人力之有限,经历得越多,在意的越多,便越难去做决定,一兵一卒都是血肉之躯,每一个人后面都是家人,亲人与友朋。
更逞论人伦君亲一层一层的威压与倾轧,圣意难测,君命难违。
可是他还是想要尽力满足他的少年,尽力去填平那些不平与义愤。
他的人生已经是一片无路可去的寂寂荒芜,却不愿晏宁也看到那片无望的寂静。
他低低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们放缓了去往甘州城的步伐,到了甘州城,一定还会有人因此而丧生,晏宁意识到那些鲜卑人也与他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矛盾的心理下,再往甘州城去的步伐便没有那么坚定了。
晏宁揉揉眼睛问:“你见过莫斤吗?”
萧惜摇摇头道:“没有。”
他去慕容部王城也就救宗昌与却娘那么一次。
晏宁道:“他貌似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萧惜道:“嗯。”
有野心的雄主,不会对陇右民这样宽仁和放任。
晏宁不满道:“你肯定知道得比我多啊。”
萧惜道:“能被慕容弗慕容猗卢兄弟分走军户,足见此人心软又无能。”
晏宁道:“嗯,还有呢?”
萧惜想了一想道:“他放任斗方山的匪徒行凶,却也不是能约土束疆的明主。”
他对莫斤的确了解不多,也讲不出什么一二三四来。
晏宁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问,比如他有几位恪尊?哪个最受宠?有几个子女?”
萧惜:“……”
“慕容部王族多与丁零通婚,除了……勿尘可汗,大恪尊应当都是丁零人。”
提起勿尘可汗,萧惜仍是从心底无法将他同父亲等同。
关于父亲这一点上他其实是与晏宁一致的,所有关于父亲的定义都来自于晏启待晏宁的种种。
一个素昧平生,却活在传说中的父亲,实在触动不了他的肝肠、勾不起他的情义来。
晏宁奇道:“丁零?”
萧惜道:“是,他们在西域有一些小部落,人数不多,却骁勇善战,鲜卑强大后他们也自称是鲜卑人,与慕容部交好,慕容弗与慕容猗卢兄弟西迁,应当便是去投奔丁零人了。”
晏宁又问:“阿殊母亲是丁零人吗?”
萧惜点点头道:“是。”
年幼的阿殊能活下来,还被妥善养大,也多少是因了这个缘故。
晏宁从前对鲜卑之事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却暗恨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鲜卑之事都与自己无关?
他心爱的少年是半个鲜卑人,他父亲为鲜卑殚精竭虑。
宗徐来过一次西北,便学会了鲜卑话,他在为望城中三年,一句打招呼的话都讲不出口。
晏宁道:“你教我讲鲜卑语吧。”
萧惜怔了一怔,转过头去看晏宁,晏宁眼神澄澈,拉着他的手摇一摇,问他:“殊归和阿殊是什么意思?”
萧惜有问必答:“是平安的意思。”
这简直不像是勿尘可汗这样野心勃勃又天姿卓绝的王者会给儿子起的名字。
这只是一个天下最最寻常的父亲对自己的爱子最普通的惦念和期冀。
晏宁又问:“那你真好看怎么讲?”
“我喜欢你怎么讲?”
他们向东南方走去,会遭遇阳春三月和暖的东南风,会渐渐走入春日里,冰雪会融化,无名的野花会从荒野的积雪里探出头来,向春日的阳光扬起她明媚的笑颜。
细风会带来远处的蒲公英,落入这片土地,根植于她的身侧,与她一同怯怯地迎接春日的天光。